窗外正拉下黃昏,落下一片燦燦紅雲,像是掛在遠天的氤氳煙火。
紅霞之下,天地明亮卻晦暗著。
病房裡的燈跟隨著時間的感應柔和開啟,驅散了那部分灰暗,光線溫和,暖著人心。
趙嶸方才對喬南期笑,是對喬南期放下了前些日子那些刻意的嚴苛,也是對自己的坦然。
他沒有多想什麼,只是稍稍收了點刺。
梁有君出去喊主治醫生,趙茗拉著趙嶸問這幾天在忙什麼,趙嶸便不再看喬南期,專心和趙茗說話。
喬南期在一旁無聲地坐著。
他先前這種時候,總能一字不落地聽趙嶸在說什麼,此刻交談的聲音來來回回,卻沒有一個字能聽進耳朵裡。
……趙嶸把梁有君當成愛人了?
梁有君也愛趙嶸嗎?
他們是平等的伴侶關係了嗎?
趙嶸這幾天對他態度好上不少,是不是反而是因為不在意以前的事情了?
趙嶸……
喬南期在這冰火兩重天中,一邊思慮著自己若是忍不住問點什麼,趙嶸會不會不開心,一邊又仍然開心於此刻趙嶸的態度。
努力壓抑著讓自己不要多想。
沒過一會,醫生來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您是說,這個手術可以減緩病情惡化?”趙嶸嗓音中帶著微微的驚訝,他的問句有些抖,驚喜中又有些不敢確定。
“是的,這是我們根據趙女士的檢查結果和這段時間的保守治療得出的最佳方案。但這方面的技術還很新,而且有操刀經驗的臨床醫生不多,我們這也沒有。保險起見,可能還得去聯絡這幾位試試看。”
醫生給趙嶸遞了個很短的名單,上頭有一些簡單的資歷、方向介紹。
趙嶸還未抬手,喬南期便已然接過,問:“最有經驗的那個在國外?”
“所以可能不太方便,”醫生顯然明白他的顧慮,“能找來最好,不能的話,下面那兩位也行。”
“要用就用最好的,”喬南期只是沉著聲,毫不猶豫道,“我們先聯絡這位。”
趙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等醫生走了,喬南期感受到趙嶸時不時看向他手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將手中的名單遞了過去。
他方才太過心急,和醫生一來一回間,把事情都問完了,人都走了,趙嶸似乎都沒怎麼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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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喧賓奪主了。”
趙嶸抬眸,又瞥了他一眼,這才抬手,接過那份名單。
紙片飛速從喬南期的指尖滑過,帶起微微輕風,刮過他的掌心,送來絲絲涼意。
喬南期下意識攥了攥手,卻見趙嶸拿過寫著醫生名單的紙,並沒有收回目光,反而掃了掃他手,似乎在看著手指根部。
可他手指根部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趙嶸?”
趙嶸移開目光。
他並不想承認,方才他下意識想看看喬南期有沒有戴婚戒。
沒看到,這才想起來,似乎他在很早之前就要求這人不能戴。也不知他這樣是想看到什麼——看到或者沒看到,都有些心情複雜。
於是他刻意找了個話題來解釋自己為什麼在看這人的手:“你來竹溪,你家那架鋼琴怎麼辦?那不是獨此一份,定做了兩年的琴嗎?”
“你想聽我彈?”在商場上精明到一絲一毫細節都不可能錯漏的喬大少居然被這樣的話語轉移走了注意力,“那我現在讓人搬過來。”
“……我就是問一下。”
在一旁一直不敢說話的梁有君突然道:“徐哥說他到樓下了。”
趙嶸一邊已經開始差人去聯絡那位最有經驗的醫生,一邊率先走在前頭進了電梯。
三人一起下樓時,因為趙嶸一直在忙著安排聯絡醫生的事情,氣氛沉默到近乎詭異。
梁有君一直都能感受到喬南期打量他的目光。
這目光可和喬先生平日裡看趙嶸的目光截然不同,分明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威脅,可每每被喬南期掃過一眼,梁有君便下意識心底發怵。
他原先因為這段時日喬南期在趙嶸面前的平易近人,已經覺得喬南期並沒有楊城那些人說的那樣可怕,分明是個會笑會難過會噓寒問暖的正常人,此刻被這樣時不時地看著,這才明白過來。
——那不過是趙嶸眼前的喬南期罷了。
現在這個看他一眼就能讓他心驚膽戰的人,才是楊城那些人口中,扳倒自己父親都沒有任何心慈手軟的喬大少。
趙嶸對喬南期的狀態毫無所覺,梁有君卻快嚇得跪下抱著喬南期的大腿,問這位大少爺他哪裡做錯了什麼他立刻改。
好不容易捱到了停車場。
梁有君根本沒有像之前那樣等他們老闆先上車,自己就一溜煙竄進了離喬南期最遠的另一側的後座。
趙嶸交代完了事情,此刻已經收好手機,站在後座車門前,側頭看了一眼喬南期。
先前他自己出門的時候,這人可都是想方設法想跟上車的——和這些時日那些面面俱到的細節一樣,日復一日地堅持到了現在。
趙嶸問他:“你怎麼回去?”
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委婉的鬆口了。
可這回,喬南期面上沒多少笑意,略微有些勉強地對他笑了笑,說:“我已經讓小吳過來,沒幾分鐘他應該就到。”
這是不跟著上車的意思。
給臺階都不知道下。
趙嶸懶得再問他,話也沒說,直接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老闆。”
“小趙。”
趙嶸雙手交疊地放在膝蓋上,指尖一下一下地動著,敲打著自己的手背。
他抬眼,掃了一眼這兩人,“怎麼?”
徐信“咳”了一聲。
梁有君扭過頭,浮誇地說:“天,你剛才那是在摔門發脾氣嗎?”
趙嶸:“……”
他雙手下意識抓緊了些,眼珠子轉了轉,目光在車內遊離,表面依舊沉穩道:“你不想要年終獎了?”
梁有君立刻在車內有限的條件內擺出了標準的投降姿勢。
趙嶸卻沒繼續和他打哈哈了。
不是因為被說中了幾分想法,而是這話點醒了他另一層心思。
發脾氣。
他好像確實有點在發脾氣。
不是先前那種帶著些許較勁的、繞著彎的發洩,這一回他沒有任何思量,若是放在他人眼中,怕是看著像莫名其妙就發了脾氣。
他以前好像從未這樣做過,更別提在以前和喬南期那樣的關係裡做這樣的事情了。
過去種種經歷下來,到了此刻,喬南期跋山涉水般離了家鄉,在竹溪重新開始,每一日細水長流地陪在他身邊,竟真的開啟了他心中那扇拘謹、彷徨、抗拒的門。
……難不成他當真心軟了?
-
醫院的停車場邊。
喬南期目送著趙嶸上車,眼看著趙嶸和梁有君一同坐在後座挨在一起,眼看著車子的身影漸行漸遠,倏地往另一側街角看去。
——那是直覺般彷彿有人在看著這邊的感覺。
他皺著眉,望著那一側行人來來往往的街道,卻因為來往的人太多,什麼也沒看到,甚至還對上了幾個往他這邊看的視線。
這種視線他自小便見得多了,不過就是路人下意識的回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也許方才也是這樣的視線吧。
他收回目光,看著小吳緩緩將車停在他面前,默不作聲地上了車。
小吳在後視鏡中,瞧見了他們先生低沉的臉色。
分明上一趟來醫院,被趕下車都甘之如飴,這兩天甚至比往常都開心不少,怎麼又來一趟醫院,卻彷彿回到了剛來竹溪時的狀態?
“先生,您怎麼看上去心情不好?是有什麼事情要辦嗎?”小吳試探地問了句。
喬南期只是往車椅背上靠了靠,抬手擰了擰眉心,低聲說:“沒什麼。”
白日做夢了一下,又立刻清醒了而已。
-
夜晚。
趙嶸今晚獨自一人在家。
他早早地洗漱了一番,捧著手機,裹著毯子,半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開著電視,也不知在看些什麼——左右他注意力根本不在電視上。
他在想,他當初讓喬南期就這樣在竹溪留下來,到底是對是錯。
喬南期衝到他面前道歉、求著他不要結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還要心硬,曾經做的決定也沒有錯。
可喬南期現在耐心十足地在這留下來之後,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心硬。
他現在甚至開始想要相信,喬南期確實……愛的是他這個人,而非“喜歡”本身,也非愧疚、懊悔。
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一個不留神,真的回頭了,屆時幾年之後,這人其實本性難移,他豈不是真的成了個笑話。
這可真是……
“嗡嗡嗡——”
不知什麼時候黑屏的手機在趙嶸手中震動起來,來點備註上顯示出梁有君的名字。
“喂,”趙嶸打了個哈欠,不等那邊開口便道,“不想打麻將。”
梁有君直接回了他一個大大的“嗝”。
趙嶸:“……”
這一聲帶著濃濃的醉意,即便看不到人,聽都能聽出來是個酒嗝。
“我也不想喝酒。”他哭笑不得,只當是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梁有君又閒的無聊想玩。
豈料那邊帶著醉意的聲音似乎都快哭出來了:“老闆,我不行了,救救我,喬大少也太難對付了,我吐了兩回了。”
趙嶸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他,他……三個小時前?哦不,兩個小時前?啊也不對,啊啊啊不對這不是重點……”
梁有君醉得說話顛三倒四的,“總之,總之啊,他點了一堆酒來我家找我喝。我我我不敢不喝啊!!”
“什麼問我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為了錢,啊,還問了我什麼……什麼來著?”
“我剛才為什麼要開門啊!!”
趙嶸眉心緊鎖,聽完,從這稀碎的邏輯中總算拎出了點事情的始末。
他猛地從沙發上坐起,睡衣都沒換,披了件外套,三下五除二穿著拖鞋便出門。
梁有君家就在他家隔壁,從外頭望去,裡面燈火通明。
他站門口站定,聽到裡頭“叮鈴哐啷”一陣玻璃瓶碰撞的聲響,還有梁有君連著幾聲說:“不行了不行了!!……喝不下了!!您讓我,嗝,歇會……”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門:“有君?是我。”
裡頭似乎靜了一瞬間,有平穩規律、顯然不是喝醉的人的腳步聲響起,離門口越來越近。
門把轉動的聲響透過這扇門傳入趙嶸的耳朵裡。
房門被猛地開啟,屋內的光瞬間撒入趙嶸的眼睛裡,他方才在夜色的走道裡站著,一時之間有點沒能適應,移開目光連著眨了眨眼,根本沒看眼前。
他就這樣往前走了一步,被燈光晃了一下的雙眼還未來得及聚焦,他便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身影。
腳下也不知是梁有君這個生活隨意的人亂扔的那雙鞋,剛好把他絆了一下。
面前的人一步上前,抓著他的手臂穩住了他,只是穩著他的人似乎太擔心他摔著了,用了過多的力道,不僅扶住了他,還直接將他帶進了懷裡。
溫熱的體溫包裹著他,屋內酒氣熏人,可這人身上依舊隱隱約約有一股沉香的淡然。
他聞著,略微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還未來得及想清,喬南期便率先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忙放開手,連著後退了兩步。
“趙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