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四月的皇城春意更盛，愈發暖和的天氣已帶了熱氣，原本和暖的風驟然凜冽起來，吹來了滿城風絮。
位於北方的皇城不比煙雨朦朧的江南小城，每逢春日便會出現楊絮飄飛柳綿滿城的非常之景。飛絮被長風漫漫攪天而起，如飛雪般席捲而來，如浩大壯麗的畫軸抻開。
皇城在柳絮裡沉寂了數日，敬王府的僕隸忙著在王府角角落落灑水，粘著紛飛柳絮，避免主子不慎吸入柳絮，引來不適的反應，個個忙碌著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它事。某天李玖忽然聽說了一事，頓時愕然起來。
金吾衛的中郎將澹臺明鏡，因愛慕滿春園的紅牌柳飛紈良久，不惜與澹臺將軍決裂把柳飛紈抬進門。據說那柳飛紈的千兩贖金，有一半都是他借來的。
這是李玖聽陸大小姐提起的，而陸大小姐則是聽昆府的少夫人說的，左相昆翳與澹臺府的澹臺將軍交好，昆府的少夫人才會聽說這種事。據昆少夫人說，澹臺夫人恨死了那柳飛紈，找盡法子整日禍害磋磨她，剛剛脫離了樂坊狼窩的頭牌，如今在虎穴裡被折磨得早沒了人形。
世家大族的內宅，越是乾淨沒有惡聞的越是能證明當家夫人能幹。澹臺夫人當家多年，澹臺府夭折了一位嫡子兩位庶子，卻沒有絲毫不好的傳言流出，就足以說明那位管家的澹臺夫人的強大。柳飛紈在樂坊長袖善舞，不過也是對男人用的，放在手段狠辣的澹臺夫人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陸大小姐說的時候，向來平靜的臉上也帶了隱隱的幸災樂禍，邊說邊偷窺李玖的面色，見她沒甚反應又停了下來，不解地望著低頭喝茶的李玖。
單不說她們這些世家貴女從小受的“青樓娼婦”的觀念，就只因前幾日神仙臺的烏龍事情，陸大小姐也以為李玖對那柳飛紈恨之入骨，聽了她如今的光景也要忍不住偷樂，這才迫不及待地趕來，與她道一道這其中的關節聯絡。不想李玖反應一般，倒像是不關她事的模樣。
這幾日柳絮紛飛，李玖不願開窗又覺得屋裡燥悶，就使人把原先的窗紙換了一種薄透輕紗，釘在窗上。這樣既阻攔了外面的柳絮，又能透過風來。
原本凜冽的風經過薄紗窗，成了柔和清風吹進屋裡，微微浮動李玖散下未整的凌亂長髮。李玖穿著不甚整齊的素色外衫，衣襟處只露出雪色的裡衣，不見中衣的影子，隔開她與陸大小姐的矮桌上放著茶壺，她纖長十指扣著壺柄倒水。
茶水流出的聲音彷彿溪水潺潺，李玖輕聲開口，說有什麼好開心的，那柳飛紈本就是誰贖身就該跟誰走的，我該開心替她贖身的是澹臺明鏡不成？
話雖如此說，李玖還是忍不住疑惑，她派暗五暗七去查柳飛紈時，可沒聽說過她與澹臺明鏡有什麼來往，為何澹臺明鏡無緣無故地就替她贖身呢。這幾日的時間，澹臺明鏡就邂逅了那柳飛紈，還非她不娶了，不顧一切替她贖身不成？而且據她的情報，柳飛紈對慕辭可是十分心儀，怎麼就隨意地應下了另一個人的贖身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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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李玖看著白瓷杯裡濃碧的茶水想著。一時有些晃神。
陸大小姐看她對此事興致缺缺的模樣，眼珠一轉想起了宮裡的三公主，就把話題挪到李玉衡身上，問了幾句她的身體狀況。李玖回了兩句孩子還好，就是整日鬧得李玉衡精神不濟，十分煩惱。因為李玖不喜柳絮的原因，自從柳絮飄起她就很少出門，李玉衡也是三天前去慈安殿請安順路看得。
李玉衡對李玖還厭惡飛絮，整日關著殿門輕易不許開啟，慈安殿邊邊角角都是整日溼著，就怕粘地上的飛絮揚起。見了李玖過來先讓她去屏風後整理，生怕她身上帶著的飛絮落在自己房裡。
陸大小姐與李玖談論了不少旁事，直到近午才起身離開。李玖起身勸她留在敬王府用飯，午後再走。陸大小姐藉口要陪家中祖母用飯，不能耽擱。李玖也不好再留，將人送上軟轎，又使明理送到了迎門處才罷休。
送走了陸大小姐，李玖才疲累地軟在貴妃榻上，一把扯下自己頭上隨意插上的步搖扔在一邊，任長髮散落迤邐拖了半床。陸大小姐來時她本來休息，聽得她來了直接套起外衫簪了亂髮就去迎客，哪顧得上亂髮飛服儀容不整。
此刻客人離開，李玖只覺滿心舒暢，靠著迎枕倚在榻上呷著茶水，想著陸大小姐特意告知她的事，忍不住思索起來。不說那柳飛紈在澹臺府上的悲慘經歷，單是她為何接受澹臺明鏡的贖身之請就夠讓李玖疑惑。
滿春園是青樓不錯，但柳飛紈身為裡面的紅牌，平日也是可以挑選客人偶爾耍個小脾氣甚至隨性做些事，和普通富貴人家的小姐沒什麼兩樣，她怎麼可能輕易在年華最盛的時候離開呢！而且柳飛紈的追捧者不在少數，願意為她贖身的也不在少數，她怎麼也不該選上在家裡沒有多大實權，且是庶子不得父母恩寵的澹臺明鏡。
究竟有什麼理由，會讓一個紅牌在贖身的大事上妥協，從而受盡苦楚？又讓一個性子冷清，寡言少語的人不惜與父母決裂也要為人贖身，過後卻並不珍惜？
很多事情，並不如表象一般平靜。越是平靜澄澈的水面，往往不如表面上那般清澈見底，而是深不可測。
李玖望著只有自己一人的內室，明豔明理被她趕在一樓茶室，聽到她拉扯銅鈴方可上樓。內室安靜，唯一有動靜的不過是地毯中央的銅獸燻爐，味道清淡的煙氣嫋嫋而起散入空氣。
剋制住隱隱的睡意，李玖懶得抬頭去看屋樑，只閉著眼睛輕聲喚了一句暗五，等待她一陣風後從暗處現身。
暗五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鬼魅般現身，而是從換衣服的屏風後出來，走了幾步到了李玖倚著的貴妃榻旁。一成不變的黑衣錦袍烏髮高束，腰間簡潔的木牌不似三衛一營的精緻貴重。
“郡主！”
李玖見她如往常一般站在自己面前，忽然不快起來，直接扯著她的箭袖讓人坐在自己身邊，這才舒了一口氣。站著多累，明豔明理在她面前還坐過呢，只有暗五這個寡言的木頭一直不嫌累的站著。
“坐著吧，反正也沒人瞧見。”
暗五原本渾身僵硬，幾乎就要掙開李玖的手躲在一旁，聽了李玖的話又沉寂一下，繃緊準備躍起的肌肉漸漸放鬆，只面上帶著若隱若現的不適。
“暗五，你知道澹臺明鏡柳飛紈的關係麼，能不能與我說說？”
李玖在身下多墊了一個靠枕，換了舒服的姿勢趴在榻上，舒服地眯了眯眼，方問出了心裡的疑惑。她自然是好奇兩人的關係，也因慕辭對那柳飛紈有著幾分成見。想著從此慕辭身邊要少一個紅粉知己，心裡還是忍不住寬慰兩分。
“他們？他們已經是沒什麼關係的，近日得到的訊息，澹臺明鏡因為柳飛紈與家裡決裂，還沒來得及稟報郡主……”
暗五微低著頭，雌雄莫辨的臉上表情平靜，光潔的下巴微闔。她仔細回憶了在鴞衛情報處看到的情報，把有關兩人的細細說了一遍。
說是金吾衛的澹臺明鏡偶爾失口說出心儀滿春園柳飛紈已久，奈何膽小不敢言明。當場被眾人笑了一場，而後一群人簇擁著澹臺明鏡往滿春園走了一趟，在那裡鬧了一夜請柳飛紈陪伴。澹臺明鏡喝醉後就直接拉著柳飛紈說要替她贖身，當時被柳飛紈含糊幾句算是過去了。
後來澹臺明鏡又往滿春園走了兩趟，不知做了什麼，與澹臺將軍吵了一架就去滿春園把柳飛紈接了出來，養在自己院子裡。說來可笑，澹臺明鏡給柳飛紈贖身的贖金，還是借了司天監勾陳的銀子。誰知那脾氣古怪的勾陳怎麼想的，居然肯借給澹臺明鏡銀子還是供他贖青樓紅牌。
澹臺夫人把柳飛紈接回了澹臺府，暗地裡各種挑剔，恨不得把人磋磨層皮下來。澹臺明鏡住在金吾衛屯營，也不能日日照拂，柳飛紈求救無門，幾日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早丟了往日的豔光風華。
李玖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越覺得不能理解。那澹臺明鏡破了財，丟了臉面，與家裡決裂，好容易抱得美人歸卻也沒有得到太大的好處，美人還沒看過幾眼就要香消玉殞了，可他人還在外面，圖的是什麼呢？
若真是心儀柳飛紈已久，不該好好地計劃周全然後再將人接出來，藏在某處隱秘的別院裡養著麼？怎麼能這樣聲勢浩大地給人贖身，不是明擺著給澹臺府丟臉的麼！
澹臺明鏡是庶子，澹臺府的唯一嫡子不慎夭折後才被澹臺夫人養在身邊，充了嫡子教養，表面看著風光平靜暗裡也應是過得艱辛不易。
“暗五，你說。這澹臺明鏡，究竟圖什麼呢？”
李玖不得其解，忍不住問出聲，疑惑地盯著面前靠枕上的暗色花紋，精緻五官皺作一團。
暗五把目光轉向李玖，正好看到她一蓬長髮掩映下如玉的側臉，輕顫的濃睫在眼瞼落在一片陰影。素色的外衫裹在單薄瘦削的雙肩，春山般的身線流利下滑，在不堪一握的纖腰處彙集。光與影的交合處，彷彿帶著別樣的蠱惑。
暗五的目光再移不開，莫名地覺得臉頰滾燙起來，心在胸腔裡砰砰亂跳，節奏越發急促。嘴裡的話幾乎脫口而出，而後猛然醒悟一般停下，迅速轉開視線。
“……”
李玖動了動身子，見暗五不出聲不解地偏頭去看，見她寒星般的眸子收斂，似乎收著欲言又止的情緒。暗五就這點兒不好，什麼情緒波動都在眼裡，盯著她的眼睛就能瞭解她的心情。
“暗五，想說什麼？說來聽聽嘛！”
李玖抓了抓暗五的衣袖，輕輕晃著她的袖角，含笑說了一句。暗五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伸手拉出自己的袖角，看向李玖示意“真要說？”，李玖肯定點頭催促她快講快講，她可是無比好奇。
“暗五覺得，澹臺明鏡的作為，不是因為心儀柳姑娘，而是為了——您……”
（今日依然雙更今天在趕存稿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玩突破了心理和生理的極限等著我下週的大爆發吧^=_=^）（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