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手裡地桃花枝驀然落在地上，茫然無措地盯著淚流滿面的靜嫻姑姑，等到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李玖已經不受控制地跑向了羅塘院，身後跟著的林嬤嬤趕緊來攔，卻怎麼也攔不下瘋跑的人。
“阿孃——”
床上的人面黃肌瘦喪失血色，李玖走在床邊已經不由自主地跪下來，一手顫抖地去摸敬王妃合起的睫羽，還沒碰上的時候卻忽然收回了手，伏在那一床豔色繡牡丹的錦被上哭泣起來。
李玖幾乎忘了時間是怎樣度過的，她只覺得陷入冰窟一般渾身發寒，然後一邊瑟縮著一邊冷眼看著靜嫻靜煙把敬王妃扶起來換上早已備好的簇新壽衣，花了濃妝豔抹的殮妝，然後一切都那般順其自然。身邊有人再喊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出不去，她像是陷在了一場不知如何清醒的噩夢。在那噩夢裡，她失去了自己最親的阿孃，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嗩吶聲哭泣聲，一片縞素的敬王府像是一片素白色的夢，李玖一身孝服跪在靈堂，旁邊的李璟笨拙地捏著手裡的紙錢，抽泣地放在面前的盆裡，而後驟然發狂一般撲在李玖的懷裡，哭得顫抖起來。
“長姐，我想阿孃……我想阿孃……”
李玖驟然淚如雨下，哽咽著把不過四歲的弟弟死死攬在懷裡，看著面前的那口十八道黑漆的棺木，敬王妃就在裡面躺著，然而永遠不會起身。她也想啊，可是再想阿孃也不會回來，也不會笑著把她們摟在懷裡挨個安慰抹眼淚了。
薰香繚繞的房間，蓋著白虎皮毯子倚在軟榻上手執書卷的敬王妃，微笑著將他們拉在軟榻上，睥睨傾城的目光帶著難以言喻的繾綣，然而張口卻是一個個山鬼野怪的靈魅故事。再沒有這樣的人了，從此以後羅塘院依舊，裡面的人卻消失了。
李玖不知道自己哭了幾天，也不知道誰來身邊安慰過自己。可是她心裡的天塌了，這是誰也補不了的天啊。然而總有清醒的時候，世間從不缺乏雪上加霜的事，也從不缺少趁火打劫的人。
“靜姑姑，我父親呢？”
李玖跪在靈堂面對著面前的棺木，幾天時間恍如過了多年一般，雙眼紅腫看著兩側白慘慘的蠟燭，晃動的燭焰分薄著眼睛的淚光。深夜裡的鬼火悽慘，李玖等了多日也不曾等來回魂歸來的敬王妃。小世子李璟早就哭累了，蜷在靈堂一角安眠，身上蓋著羅塘院取來的白虎皮毯子。
靜嫻咬了咬唇，看著靈堂裡的一口棺木卻不敢說謊，最後低聲交代了一句王爺在宮裡，和聖上商議要事還未回來，司公公說是明日方歸。
“這樣啊！”
李玖呢喃了一句，死灰般的心感受不到一點兒波動，只是早已乾涸的眼睛又落了兩滴淚。李玖看著身下幾點溼潤的痕跡，想著原來到了現在還可以哭出來啊，她還可以哭呢。身前溼潤的痕跡愈多，李玖就覺得自己的頭腦愈發清醒，連帶著愈發傷感。
最後的時候，李玖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抽離出了肉體一般，浮在半空中飄著，冷眼瞧著跪在地上一身縞素的小姑娘哭得波濤洶湧，最後無力地倒在地上。李玖眼前一黑就沒了直覺，想著真好，大概這樣就能看到再也看不到的敬王妃了罷。
李玖再醒來是在羅塘院，身邊是一身明黃的今上和一身紫色官服腰佩金魚袋的勾玉大人。她迷迷糊糊地抬眼，才發現這是敬王妃的床，她正想著把敬王妃的床榻佔了那阿孃睡哪裡呢。想著想著忽然記起來敬王妃已經去了，她再也用不著躺在床上了。李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就從紅腫刺痛的眼裡流出，不可自抑淚若傾盆。
勾玉見了李玖醒來，也顧不得她的情緒，直接起身對今上行了一禮，低聲說著。九郡主悲傷過度疑有離魂之兆，好生調養五六日就能痊癒，但如果繼續悲傷下去只怕身子會受不住啊。今上看著縮在被子裡抽泣的人，擰眉寡淡地回了一句孤知道了，而後揮退了神色怪異的勾玉大人。
“小九別傷心了，你母親她，會擔心的……”
李玖沒好氣地甩開那個拍著自己的手，只顧著哭也不想回話，翻了個身繼續抽泣，心裡反駁了一句騙人！敬王妃都沒有了，再也不在這個世界了，她如何會惦記牽掛著自己呢，她都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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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玖不曉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得最兇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有人掀了她裹得嚴實的錦被，將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撫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李玖淚眼朦朧地想看這個是誰，模糊的視線只看到敬王的劍眉星目，她終於剋制不住滿心的不平壓抑，撲進敬王的懷裡哭了起來，一邊喊著父親一邊蹭他一身的鼻涕眼淚，直到哭得雙眼都睜不開，她抓著一片衣角就沒了記憶。
李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日後，靈堂已經拆了下去，敬王府的滿府縞素也換了下來，只大門邊兩隻幽幽的白燈籠高高掛著。李玖散著頭髮赤腳在府裡跑了一遍，她驚覺敬王府已經變了模樣，而她再也找不回以前那個有敬王妃的熱鬧地方。
林嬤嬤提著一雙鞋跟著她跑，等到李玖停下來的時候氣喘吁吁地過來，蹲在地上幫李玖穿鞋，一邊說了一句九郡主咱們回去吃午飯吧，不然該涼了。李玖茫然地點頭，被林嬤嬤牽著往回走，忽然想起來一事就停在路邊瞪著林嬤嬤。
“我父親呢，他在哪？”
是啊，敬王呢？他怎麼不見了？李玖記憶裡敬王妃去世沒有他，敬王妃躺進棺木沒有他，敬王妃在靈堂待了多日沒有他……那麼，敬王呢？敬王李冶他去了什麼地方？李玖惡狠狠地瞪著手足無措的林嬤嬤，彷彿她說謊了就會不顧一切地過去，把說謊的她撕裂咬傷。林嬤嬤被李玖看得心驚肉跳起來，她為難地看著不遠處的靜嫻姑姑，閉上眼睛回了一句。
“王爺他，他前幾日去了單於都護府鎮守……”
單於都護府，鎮守將軍，敬王。敬王去了單於都護府做鎮守將軍，敬王自己請去單於都護府鎮守，敬王前幾日就啟程去了單於都護府……
李玖的眼睛眨了眨，林嬤嬤以為她下一瞬會哭的時候她卻驟然笑了，接著自言自語了一句“走了，帶著阿璟一起走了”，臉上的笑容燦爛，林嬤嬤卻看出了數不盡的心傷哽咽。她想說什麼的時候，靜嫻姑姑已經走過來把李玖抱在懷裡。
“郡主，王爺他是被迫走得啊，小世子還在皇城裡留著呢！如今敬王府上下全靠您當家，您要……”
靜嫻姑姑的話還未說完，李玖已經掙脫了她的懷抱，低聲問了一句阿璟沒被父親帶著同去都護府。靜嫻姑姑眼中含淚，鄭重地點了點頭。短短幾日，敬王府就失去了可以主事的大人，現在全府可以站出來的主子就是九郡主和璟世子。璟世子不過四歲，敬王府就依靠著李玖支撐了，就算她才九歲。
李玖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卻愈發燦爛。靜嫻姑姑與林嬤嬤對視一眼，心裡不由得想到了最壞的事情，忍不住試探了一句郡主您怎麼樣了。李玖搖了搖頭說沒事，我們不是要回去吃飯麼，不知道我在床上躺了幾日真得覺得餓很了呢。
經過院子裡的那一株桃花樹時，李玖才發現樹上的桃花已經盡數凋零，只剩下葳蕤青翠的綠葉，一派生機勃勃枝葉繁盛的春日盛景。李玖看著那桃樹就忍不住想到花謝了啊，敬王妃去世那日尚是桃花燦爛，離現在應該過去好些日子了。
不然，怎麼會連一樹的桃花都凋零了呢？
林嬤嬤領著李玖去了羅塘院，小世子李璟被嬤嬤哄著乖乖地坐在桌前等著李玖，對著一桌子的菜暗自吞嚥著口水。聽到聲音李璟抬頭一看李玖，就忙不迭地奔過來抱了李玖的雙腿，抬頭給了她一個燦爛笑容，奶聲奶氣地喊了一句“長姐”，卻差點兒讓以為自己足夠堅強的李玖再次落下淚來。
“恩，長姐回來了！餓壞了吧，坐下來吃飯！靜姑姑麻煩您和林嬤嬤一起去備些清湯……”
靜嫻姑姑先是愣了愣，反應過來就應了一聲攜著林嬤嬤一塊出去，像是預設了這個親切的稱呼一般。李玖費力地把李璟抱在桌子上坐好，而後遞了調羹在他手裡，細緻地端著小碗給他餵飯喂菜。
飯後林末就拿著賬本過來，說是敬王府這些日子的支出和禮數，還有今年的賬本，請九郡主掌閱。平日裡這些事情都是敬王妃管著的，李玖只在敬王妃的床頭看過這些東西，現在自己要看其中困難不小。一個個的數字她倒是都認得出來，不過卻搞不明白各種東西之間的關聯，看了一會兒就禁不住頭昏腦漲渾身難受起來，一時間又偷偷紅了眼圈。
李玖不僅不會看帳，林末送來的各府禮單和敬王府回禮的禮單她也是看不明白，不清楚為什麼不一樣，為什麼有的多有的少，看不明白最直接的後果是，她什麼都安排不下，她什麼都不懂的。
最後靜嫻姑姑看著她的模樣心疼，說了句郡主不介意的話她來做。靜嫻姑姑是敬王妃的陪嫁使女，原本是宮裡頭等使女的出身，對管事賬冊之類本就明白，現在看著李玖為難的模樣自然要站出來。李玖搖了搖頭拒絕，但是發現自己的聰明伶俐在完全不會的東西上沒有半點可以施展的地方，還是屈服了。
“靜姑姑，您來教我看帳罷！”
靜嫻姑姑點頭同意，這邊準備了東西跪坐在李玖身邊，教她認著賬本上最簡略的東西和規矩，把某些符號的意思一一說了個通透。李玖學得快人又聰明伶俐，不一會兒就把靜嫻姑姑教的東西領會地差不多，自顧自地又翻開了另一份禮單。
（今天三更^=_=^敬王妃去了想說兩句死的挺冤挺可惜的李玖也要學會堅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