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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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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頭裹紅綢的人像一股旋風卷進屋來,白嘉軒看見法官左手拿一隻黃布蒙著的小羅篩,右手執一根佈滿圪節的紅色短棒,站在馬號中央四處瞅瞄。法官又瘦又矮,黃臉,右耳前有一顆黑痣,黑痣上長出一撮長長的黑鬚,人稱一撮毛先生。一撮毛先生從牛肚子底下拉出鹿三,照著嘴吹了三口氣,鹿三睜開迷迷瞪瞪的眼睛問:“你是誰你跑到我的馬號來做啥”一撮毛輕捷如鼠,躥上炕來又躍進圈裡,口中咕噥噥念著咒詞,直弄得滿頭大汗,最後在鹿三給牲畜攪拌草料的磚窖裡撲下身去,從小羅篩下拿出一隻瓷罐,蒙在罐口的紅布嘣嘣嘣直響,像是一隻老鼠往外衝。法官說:“添半鍋水,燒黃焙乾。”眾人看著那個瓷罐全嚇白了臉。白嘉軒摸出五個硬洋塞到一撮毛先生手裡,正張羅要叫人做飯,一撮毛搖搖頭指指天色就走了,害怕雞叫。

兩天裡相安無事,鹿三恢復了原先穩誠持重的樣子,拉牛飲水推土墊圈絞著轆轤把吊水,只是眼神有點痴呆。白嘉軒心想,經過了這一番折騰,腦子肯定要受點虧,過一段自然就好了。晌午飯後,白嘉軒照舊在炕上午歇,鹿三甩蕩著雙手輕盈地走進來站在炕下腳地上,乜斜著眼說:“族長呀,你睡得好自在”白嘉軒一骨碌翻起身來,瞧著鹿三的神氣不覺一愣。鹿三洋洋自得地說:“你給法官封的錢太少了,法官把我壓了兩天又放了。你再去叫法官,我再也不會上當了。”白嘉軒氣得撈起柺杖,鹿三卻扭著腰肢出了門,在院子裡挑戰:“從今往後你準備當狗當豬”

白嘉軒拄著柺杖又到牛蹄窩找到那個長著一張男人臉孔的女人,那女人擺擺長杆菸袋說:“那鬼看見你出門早溜了。”白嘉軒只好回家,果然看見鹿三正給牛槽裡添草,而且問他:“後晌沒見你的面,你做啥去咧”白嘉軒說他出門散心去了。話音剛落,鹿三突然把攪草棒子一摔,又變出那個燒包女人的聲音:“你叫法官去了,還哄我我一看見你出門就知道你進山找法官去呀我給——躲咧”白嘉軒拄著柺杖氣得直咬牙,轉過身走了。鹿三追著喊著:“你去呀,你再去找法官呀你栽斷腿跑上一百回也捉不住我了”白嘉軒轉過身,用柺杖指著鹿三的鼻樑:“誰我也不找了。我豁出來跟你戰”說罷回到院裡,關了前門後門,挺著身子坐在石桌旁一口連一口抿酒,一鍋接一鍋吸水煙。那根手杖倚靠在右胯上,夕陽從房簷退縮到廈屋高高的屋脊上,很快就消失了,屋院裡愈加清靜。

白嘉軒關門閉戶在屋裡呆了一夜一天,一個懲治惡鬼的舉措構思完成。又是傍晚,西斜的殘陽的紅光又從廈屋屋簷往屋脊上隱退,他連著喝下幾盅燒酒,鼻子裡忽然嗅到一股焚燒香蠟紙表的嗆人的氣味。他拉上柺杖,開了前門,循著香蠟的氣味走過村巷,到村莊東頭的出口處,看見了一派奇觀:在黑娃和小娥曾經居住過的窯院前的平場上和已經坍塌了的窯洞的崖坡上,荒草野蒿之中現出一片香火世界,萬千支紫香青煙升騰,密集的蠟燭的火光在夕陽裡閃耀,一堆堆黃表紙錢燃起的火焰驟起驟滅,男人女人跪伏在蓬蒿中磕頭作揖,走掉一批又擁來一批,川流不息。白嘉軒吃了一驚,想不到自己在屋裡關了一天一夜,白鹿村的氣候竟然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他拄著柺杖朝慢坡走去,佝僂著腰卻昂揚著頭,他與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傲視著滿地的香火和跪伏在荒草中的男女,從窯院的平場到崖頭上轉了一圈,用柺杖打散了一堆燃過的黑色紙灰,打落了正在燃燒的一撮紫香和兩根紅色蠟燭,然後把柺杖甩到腰後,背抄著手走下慢坡來。跪伏在地的人看著他離去,沒有誰和他招呼說話。

白嘉軒回到屋裡,有三個老漢緊隨其後跟進院子,他們宣告自己是眾人推舉出來的頭兒,負責向族長轉告族人的一項要求。昨天後晌,小娥的鬼魂藉著鹿三的嘴公開了一個秘密,眼下流漫在原上的瘟疫是她招來的……於是有人在小娥的窯院裡跪下了,點燃了第一支蠟燭和第一炷紫香。半天時間不到,就形成了一個大香火場子,燒香叩拜者遠不止白鹿村的男女,遠遠近近村莊裡的人聞訊都趕來了。白嘉軒坐在石桌旁,聽著三位老者的敘說不動聲色,冷冷地說:“好嘛,那就燒香磕頭吧誰愛燒香儘管燒,誰愛磕頭儘管磕去,這跟我無關喀”三個老漢進一步告訴他,小娥借鹿三的口提出在她的窯畔上給她修廟塑身,對她的屍骨重新裝殮入棺,而且要族長白嘉軒和鹿子霖抬棺墜靈,否則就將使原上的生靈死光滅絕……村裡人紛紛提出捐錢捐物,只等族長出面統領族人。白嘉軒鼻腔裡衝出兩聲響亮的“哼哼”的聲音,霍地一掄柺杖:“你仨老混帳……滾吧,快給我滾出去”三個老漢料想不到族長連一絲面子也不給,面面相覷一下就一溜煙出門去了。白嘉軒站在院子裡餘氣難消,對著溜出街門的三個老者的脊背罵道:“混帳混帳,全是一幫子混帳貨”

小娥那座窯院裡的香火日夜不熄,整個原上的村民聞訊都趕來了,窯院裡的荒草野蒿早被踩平,香灰紙灰落積得厚如黑氈,香火場子擴充套件到慢坡土道上和崖坡上的臺田裡,處處可以看見滾落著捏成石榴桃果的白麵供品。四方廟宇的香火卻驟然疏落下來,三官廟的廟門已經關閉起來。隨後,白鹿村的祠堂前又發展成一個熱點,許多族人跪倒在祠堂前和戲樓之間的廣場上。三個老者再次結伴壯膽走進白嘉軒的街門,而且做出一副即使族長唾到他們臉上也不擦的堅定神氣:“族人給你跪下了請族長出面領眾人修廟祛災免禍。”白嘉軒這回沒有罵,冷笑著說:“現在是不敬神倒敬起鬼來了,還是一個不乾不淨的鬼。”三個老者按事先商量好的措辭說服族長:“不管啥鬼,總得保住人嘛”白嘉軒一揮手一翻眼珠:“誰愛跪誰就跪,誰想跪多久就跪多久,要叫我給那個修廟塑身,除非你們來殺了我”而且指著街門的方向:“你仨走吧,快走記住再不準為這事來尋我;再來尋我,我就拿柺杖把你仨的門牙打掉”

孝武在午飯後從山裡趕回家來,探視父親和母親的身體。他一進門就瞧見了廳房明間裡安設的靈桌,哭叫一聲便踉踉蹌蹌跪跌下去不省人事了。白嘉軒從裡屋出來慌忙丟了柺杖,抱扶起昏死在靈桌下的孝武,發現孝武額頭上汩汩湧出的血流漫過半個臉孔灌進耳朵,便順手點燃幾張黃表紙,把表灰揞到傷口上止了血,再死勁掐孝武的人中。孝武醒來三次又哭得昏死過去三次,直到父親白嘉軒也被折騰得精疲力竭癱坐在靈桌下站不起來。孝武找了一塊白孝布戴在頭上,問了問母親病亡的經過,隨後就用竹籠裝著陰紙到墳地去了。孝武在母親的墓堆前又哭得昏死活來,燃燒的陰紙燒灼了手指才清醒過來。孝武回到白鹿村,被三個老者攔住,敘說了鹿三被小娥鬼魂附體的事,又把他引到祠堂前的廣場上來,那些跪著的族人一下子把他圍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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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武傍晚時才脫身回到家中,開口對父親說:“爸,你總不能讓族人就這樣跪下去……”白嘉軒問:“按你說咋辦呢”孝武說:“我看救人要緊。修廟要是能免了瘟疫,就……”孝武還沒說完,嘴上就挨了一巴掌。他清楚地感觸得出父親是用手背反彈到嘴上的,粗大堅硬的指頭骨節硌得嘴唇疼痛不堪,牙床上硌出的血流出嘴角。孝武抹了一把血愈加慷慨陳詞起來:“爸呀,你不管自個也得想想族人,村子裡一個接一個死人,難道眼盯著讓村子死光死淨祠堂那兒跪著的不單是白姓鹿姓的族人,整個原上十里八村都有人來跪著求你開口。眾人說只要你不擋將,修廟塑身的事由各個村子合夥搞;至於裝殮入棺厚葬的事,只需你用手扶一扶靈柩的抬槓就行了,只要你屈尊舉動一下,眾人祛了災免了禍,原上各個村族準備給你掛金匾哩子霖叔順乎人心民意,說只要眾人能得安寧,他吃屎喝尿都不在乎……爸呀,我說一句晚輩人不該說的話,跪在祠堂前的人和沒跪的人都惱你哩你拄上柺杖到祠堂門前去轉轉,看看眾人誠心實意的情景,你也許會改變主意……”白嘉軒瞅著兒子流血的嘴和慷慨激昂的姿勢毫不動情,反而變得沉靜如鐵:“為民請命,順乎民心,你倒是跟你的子霖叔不謀而合。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豈止是惱我,眾人把我看成絆腳擋路的石頭,盼我死哩”說罷竟自拄著柺杖走出街門去了。

鹿子霖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當鹿三在稠人廣眾中吣出了殺死小娥的真相,他起初震驚不已,隨之就忍不住擊掌稱好,這樁案子大白於世,無論從哪邊看,無論從哪邊說,對他都只有好處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黑娃對他的猜疑和仇恨至此將一筆勾銷,瘟疫造成的恐懼勢必使原上的每一個還不甘死去的人,怨恨殺死小娥的鹿三以及秉承主家旨意的族長白嘉軒。他對三位在白嘉軒面前碰了釘子的老者說:“那就讓眾人跪到族長家門口去”

隨後,三位老者又慫恿孝武親自去找鹿子霖,請他去和鹿子霖直接商議,又鼓動孝武越過白鹿村老族長這一關,以新族長的權力率領原上幾十個村莊聯合修廟葬屍。孝武的腦子開始發熱,看見從祠堂門口移動到自家門口的一片黑壓壓下跪的男女,他的情緒愈加亢奮,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和三個老者走進了鹿子霖鋪滿生石灰的院子。

鹿子霖拍著孝武的肩膀說:“由原上各村聯合承辦修廟,這辦法可以倒是可以,不過得擱到最後一步。咋哩那樣一辦,原上人該咋樣罵白鹿村和嘉軒呢況且,跳過嘉軒哥這一關總不好嘛頂好的辦法還是由嘉軒哥執頭兒,由他承辦才名正言順。我說咱們五個人一起去跟族長說,把冷大哥也拉上,看他給不給面子”說著又一次拍拍孝武的肩膀:“娃娃,你這回領著原上人把廟修起來,你日後當族長就沒說的了。”

五個人一起找到中醫堂,冷先生也出人意料地表現出靈活的態度:“我早說過這瘟疫是一股邪氣嘛而今啥話都該擱一邊,救人要緊。只要能救生靈,修廟葬屍算啥大不了的事人跟人較量,人跟鬼較啥量嘛”於是收拾了案頭醫器墨具,意氣昂昂隨大夥一起出門。六個人來到孝武家,發覺白嘉軒不在,孝武也鬧不清父親到哪裡去了,等到天黑也不見歸來。六個人不約而同坐下,下定決心死等,孝武就一鍋再一鍋燒水沏茶侍候,直等到雞叫頭遍時分,白嘉軒頭上結著一抹露水回來了。

“我明白眾位聚在這兒的用意。”白嘉軒仰起臉說,“咱們不要在我屋裡說,這不是我白某人的家事喀。這是本族本村的大事,該當擱到祠堂去議,跟本族本村的男女一塊議。孝武,你去把祠堂的燈點亮,把人都召集到祠堂去。”眾人面面相覷,看看白嘉軒只顧在銅盆裡洗手洗臉再不說話,就都現出尷尬的模樣。鹿子霖率先告別走出門去,三個老者也跟著走了,只有冷先生穩坐著說:“嘉軒,你老弟比我還冷。”白嘉軒說:“你既然來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熱鬧。”

白嘉軒走了一趟白鹿書院。“白鹿村就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喀”他向朱先生敘說了鹿三鬼魂附體以來的世態變化,不無怨恨地說,“連孝武這混帳東西也咄咄著要給那修廟。”朱先生饒有興味地聽著,不屑地說:“人妖顛倒,鬼神混淆,亂世多怪事。你只消問一問那些跪著要修廟的人,那鬼要是得寸進尺再提出要求,要白鹿村每一個男人從她襠下鑽過去,大家怎麼辦鑽還是不鑽”白嘉軒再也壓抑不住許久以來蓄積在胸中的怒氣,把他早已構想的舉措說出來:“我早都想好了,把她的屍骨從窯裡挖出來,架起硬柴燒它三天三夜,燒成灰末兒,再撂到滋水河裡去,叫她永久不得歸附。”朱先生不失冷靜地幫他完善這個舉措:“把那灰末不要拋撒,當心弄髒了河海。把她的灰末裝到瓷缸裡封嚴封死,就埋在她的窯裡,再給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遠不得出世。”白嘉軒擊掌稱好:“好好好好好造塔祛鬼鎮邪——好哇,好得很”

祠堂裡那盞粗捻油燈亮起來,祠堂院裡和門外擁擠著男女族人,許多外村人自覺地跪在外層,把白鹿村人讓到院裡和前排。白嘉軒拄著柺杖從人窩裡走進祠堂大門,端直走進大殿,點燃了木筒漆蠟,插上紫香,叩拜三匝之後,走出來站在臺階上,佝僂著腰昂起頭說:“孝武,你念一念族規和鄉約。”孝武擎著油燈,照著嵌鑲在牆上的族規和鄉約的條文念起來。白嘉軒等到兒子唸完接著說:“我是族長,我只能按族規和鄉約行事。族規和鄉約哪一條哪一款說了要給塑像修廟世上只有敬神的道理,哪有敬鬼的道理對神要敬,對鬼只有打。瘟疫死人死得人心惶惶,大家亂燒香亂磕頭我能想開,可你們跪到祠堂又跪到我的門口,逼我給抬靈修廟,這是逼我鑽的胯襠你們還說在我修起廟來給我掛金匾,那不是金匾,是把那的騎馬布掛到我的門樓上我今日把話當眾說清,我不光不給她修廟,還要給她造塔,把她燒成灰壓到塔底下,叫她永世不得見天日。誰要修廟,誰儘管去修廟,我明日就動手造塔。”白嘉軒說完走下臺階,凜凜然走過人群,走出祠堂回家去了。

孝武回到家就給父親跪下了。白嘉軒端著水煙壺,聽著孝武在膝下懺悔的話。按照他的氣性,早該把這個在重大事件臨頭時表現動搖的混帳貨推開,像當初廢除孝文的族長繼承人一樣。可是推開孝武以後怎麼辦三兒子孝義明顯不具備族長的德行。他對孝武說:“你明白了就好。你明日就動手造塔。你能把塔造成功,你日後才能當好族長”

一座六稜磚塔在黑娃和小娥居住過的窯堖上豎立起來。六稜喻示著白鹿原東西南北和天上地下六個方位:塔身東面雕刻著一輪太陽,塔身西面對刻著一輪月牙,取“日月正氣”的意喻;塔身的南面和北面刻著兩隻憨態可掬的白鹿,取自白鹿原相傳已久的傳說。這是朱先生構思設計的方案。自從孝武領著族人挖開窯洞,掏出小娥已經發綠的骨殖,架火焚燒再壓入塔底之後,鹿三果然再沒有發生發瘋說鬼話的事。不過他日見萎靡,兩隻眼睛失了神氣,常常丟東忘西說三遺四,一天不吃一口飯也不覺肚餓,一旦吃起來又沒飢沒飽能裝進七碗八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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