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宋琳都知道的事情, 凌數沒理由不知道。
在知道趙家出事之後,他比誰都高興, 當天晚上就興沖沖地回去提了解除婚約的事情。
商人重利, 兩家雖然是世家, 但在赤丨裸裸的利益面前,趙凌兩家的交情,就什麼也不是。
以往凌家不願意解除婚約, 是因為兩家合作有利無害,趙家只有趙菡萏一個獨女, 等她嫁過來, 趙家的東西還不是凌家的。
但現在趙家出了事情, 隨時可能崩解, 即使不用倚靠婚姻,凌家也能將趙家的東西抓在手裡, 聯姻與否,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比起註定會變成他們附屬的趙家,在凌數不喜歡趙菡萏的前提下, 凌父凌母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兒子挑選一個更合適的結婚物件。
“你說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連個男人都抓不住!你除了跟你媽一樣會花錢還會做什麼?!”
“滾, 滾出去——”
大門在趙菡萏面前轟然合上, 手機叮咚一聲, 螢幕亮起。
來的是趙母的簡訊。
“你爸爸現在太生氣了,你先別回來,等他氣過了, 我給你發消息。”
她按滅了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秋老虎在一日日撕下的日曆本上漸漸遠處,寒風往襯衫裡一灌,趙菡萏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外套都沒穿,就直接出來了。
她抱了抱手臂,望著空蕩蕩的道路,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她試著掏了掏褲兜,裡面還有二十塊錢,打車去學校都不夠,而手機裡的錢,則更不用說了,她一直都是在刷趙父的副卡,就在剛剛,趙父當著她的面,把卡給她停了。
更何況,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沒什麼交好的朋友,就算有,她也不想去他們家,接受那些所謂的額關心。
別墅區家家戶戶都隔得很開,到處都有綠化帶阻擋彼此之間的視線,換言之,也就意味著路燈下格外的冷清。
路燈照射不到的地方,黑暗如同野獸,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沈雲舒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的趙菡萏。
少女仰著頭,看著燈光,臉上是少見的迷茫。
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十一點半。
將桌上的書本一合,沈雲舒推開椅子就站了起來,拿著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往樓下跑去。
“趙菡萏——”
伴隨還帶著喘息的呼喊一同來的,是一件外套。
還有一個懷抱。
兩人身量相差無幾,沈雲舒個頭還高些,很輕易地就將趙菡萏抱進了懷裡,連著她自己的外套一起。
趙菡萏猶豫了一會兒,緩緩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很細,很柔軟,卻很溫暖。
感受到少女戰慄的身軀,沈雲舒輕聲道:“別怕,我在。”
她感受到自己的襯衫被抓緊,漸漸有溼潤的液體,浸透布料,滲入了她的肌膚之中。
所有被壓在平流之下,洶湧澎湃的情緒,在見到沈雲舒之後,終於像火山一樣噴發了出來。
說到底,趙菡萏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還沒成年,還沒過自己的成年禮。
表面再怎麼淡定,一樁接著一樁的事情壓在她的心頭身上,父母的指責如同鞭子,鞭笞著她那顆本就揹負了許多東西的心。
更別提父親今晚直接將她趕了出來。
大半夜的,她不害怕嗎?她害怕。
趙父趙母會不知道一個小姑娘在外面會有多危險嗎?他們知道。
趙菡萏也知道,所以才那麼難過。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如果她因為被趕出去而死亡,父親和母親會不會後悔?
眼淚大滴大滴的從她眼框裡面湧了出來,根本止不住,也無法停歇。
沈雲舒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抱著她,將下巴輕輕地擱在了她的肩膀上。
過了大概有十來分鐘的樣子,趙菡萏的抽泣聲才漸漸地小了下去。
不過她不肯抬起頭。
“……你怎麼會在這?”
“我住你們家旁邊。”
沈雲舒輕聲道:“跟我回家好不好?”
趙菡萏從她懷裡抬起頭,看向了不遠處的趙家,趙父的身影出現在了二樓的臥室窗邊,不過這道身影很快隨著燈光的熄滅而消失了。
她咬著唇,眼淚似乎下一秒就會再度從眼眶裡湧出來。
沈雲舒陪她盯著趙家的大門看了很久,直到最後一點燈光在趙家熄滅,這道大門都沒有開啟。
好似住在裡面的人,都默契的忘記了,還有一個被他們趕出家門的人。
沈雲舒拉住趙菡萏的手,將她往自己家的方向帶。
這個房子是她在讓沈父診斷出絕症之後得到的獎勵,作為回報,一畢業,她就得進入家族企業工作,承擔屬於她的責任。
這段時間,她也一直在努力學習如何做好一個公司的管理者。
這些對她倒是不難,她有過很多世的經驗,照貓畫虎,總歸不會做的太差。
她唯一關心的,就是趙菡萏。
她知道趙家的事情,也知道趙凌兩家的婚約,甚至可以說,趙家會這麼快崩潰,其中少不了她的功勞。
她本來不想這麼做的,但在調查了趙父趙母之後,她發現這個世界的趙菡萏的父母,完全不是一對合格的父母。
他們自私自利,將女兒當做財產而不是人,趙菡萏小時候重病送到醫院險些失聰,全程都是保姆在打點,趙父好歹有個助理出面簽了醫院的費用單子,趙母全程在國外旅遊一直瀟灑到趙菡萏痊癒才拎著大包小包回國。
她不能指望這對父母會給趙菡萏多少的溫暖,他們的存在,只會是趙菡萏的拖累。
只是他們畢竟是趙菡萏的父親和母親,如果她對他們動手的話,一旦被沒有記憶的趙菡萏知道,一定會恨死他——哪怕趙菡萏恢復記憶後,很有可能會和她做出同樣的決定。
畢竟這種事情,自己來做,和別人來做,是完全不一樣的。
將少女帶回家,沈雲舒的別墅裡很冷清,樣板房裝修,說壞不壞,說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只住了一個人的緣故,冷冷清清的。
她給趙菡萏泡了花茶,坐在沙發上的少女捧著透明的玻璃杯,金黃色的菊花在滾燙的水中肆意伸展著身體,趙菡萏垂眸,視線好似落在花上,又好似看著別的地方。
“謝謝。”沈雲舒聽見她道。
她坐到趙菡萏的身邊,攬住她的肩頭,“你不用和我道謝。”
趙菡萏果然不再說什麼,而是將頭緩緩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面。
她的神情看起來疲憊到了極致。
沈雲舒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的長髮,心裡頭卻在思量。
這段時間學校裡的風向變化很明顯。
在她沈氏繼承人的身份曝光之後,她的周圍瞬間就多了許多“朋友”,而原本圍在趙菡萏身邊的人,不是遠離了她,就是在遠離她之後,還要趁機反踩一腳。
趙菡萏性子不壞,但脾氣高傲,嘴又毒,哪怕是關心人的話語,到了她嘴邊都成不了什麼好話,所以真朋友不多,得罪的人不少。
沈雲舒垂眸,“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
“不知道,”趙菡萏順著她的手,緩緩躺在了她的大腿上面,這個姿勢似乎讓她格外的有安全感,“可能會出國吧,我爸在國外還有點生意,然後隨便找個什麼對我爸有用的人嫁了……”
“你願意嗎?”
“……”沈雲舒聽見了少女的輕笑,“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呢?”
“我認識的趙菡萏可不是這樣的人,”沈雲舒輕聲道:“她會四國語言,長得漂亮,會跳舞,會彈琴,成績優異,國內top大學隨便她選,這樣優秀的人,她的未來怎麼可能這麼隨便。”
“你錯了,”少女在她懷裡悶悶地道:“是六國,除了中文英語德語法語,我還學了西班牙語和日語,最近在學拉丁語和阿拉伯語。”
“……”怎麼那麼可愛。
沈雲舒揉亂了她的黑髮,“你學那麼多不累嗎?”
“累啊……可是不學這些東西,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她從小到大的人生都被安排好了,當一個好學生,當一個好女兒,當一個好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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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家發生突變之前,她有一個一眼就看得到盡頭的未來。
聯姻,和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為家族提供助力,生兒育女,然後像母親一樣,活到老死的那一天。
沈雲舒突然意識到,懷裡的是個小姑娘,是個還沒有經歷過風雨,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沒有記憶,也就沒有菡萏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也就不懂那些經驗,她面對自己遭遇的命運,像是一個走在野外突然遭遇的大雨的人一樣手足無措。
“趙菡萏,”她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其實可以更精彩一點。”
“比如說?”
“比如說考一所你喜歡的大學,做一些你喜歡的事情,找一份你喜歡的工作,和一個……”她頓了頓,臉頰微微飛起緋紅,“你喜歡的人在一起。”
說完,她繼續道:“我可以幫你,只要你想。”
趙菡萏必須承認,那一刻,她心動了。
只是……
“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她皺著眉頭,“沈雲舒,我看不透你。”
她下了定語,“你很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沈雲舒:好心被當怪蜀黍,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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