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竹用了全力在飛奔，樹影不斷地往她身後飛馳般後退，但她還是覺得不夠。樹枝劃破她的手臉但她絲毫沒有發覺，冷風撲在面上她已經冷得麻木，但她仍只顧著往前疾奔……她多希望自己能飛，恨不能生雙翼變成一隻鳥，那樣就可以越過一切山川樹石的阻礙，越過天空朝著永夜宮飛去……
天空劃過一道陰影，一隻巨鳥掠過——傅青竹急於趕路，並沒有注意到……
從高木鎮到半日山一般需要一個白天，用輕功自然快些，傅青竹這次只用了四個時辰不到，她趕到之時仍還在夜裡，只是半日山已經不再是半日山，而變成了一座崩毀的宮殿和一座高山，天空有月，血紅色的月，無一顆星，所有的星星都墜落在了地上，在血泊之中……
傅青竹怔立了許久，她想起了眼前的情形和她做過的那個夢很相似，她分不清自己在現實還是在夢裡，或者說她不想分清，她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夢。
“你回來了？”
一個白色人影飄然而至她身旁，但傅青竹竟絲毫沒有反應。
“傅姑娘？”
直到被人握住了手臂，傅青竹才驚回神，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人，“你……怎麼在這裡？”
“抱歉，我來晚了！”白娘子輕惋道。
“哦。”哦，原來不是夢！一口血湧上了喉頭，她強壓著，但還是從唇角溢位。
“傅姑娘，你……沒事吧？”白娘子輕聲問。
傅青竹一張嘴，滿口血噴出。“沒事！”只是很冷！冷徹骨髓的那種冷！
“節哀！”白娘子輕聲道。
傅青竹輕搖了搖頭，抬手用袖子擦拭嘴上的血。
白娘子又說到，“有幾個還活著，我剛剛已經分別為他們治療了，傷得不輕，但暫時保住了性命。其餘的……”白娘子微哽了哽，再道了聲，“抱歉！”
她抱歉什麼？該抱歉的人是她！她才是來晚了的那個，是沒能保護好他們的那個！
“傅青竹，你過來！”
忽然一聲粗野的吼聲傳來，傅青竹被這聲音嚇了一下，白娘子憂心地出手扶了她一下，“你要撐住！”
傅青竹沒說話，輕推開白娘子的手，踏著血朝著吼聲過去。那聲音是武修羅，但她從沒聽過武修羅發出如此如狂怒乃至顯得淒厲的聲音。
傅青竹走近了，看見武修羅佝僂著身體抱著一個人，那人滿頭白發，憔悴蒼老，她一瞬間沒認出來是誰……
“姐姐——”
直到聽到這聲稱呼，傅青竹才分辨出來，“解憂？你怎麼了？”傅青竹立刻扭頭想找白娘子過來看看。
白娘子站在稍遠處，無聲地搖了搖頭。
“姐姐，我已經不行了。”李解憂閉著眼似乎無力睜開，呼吸微弱，進氣多出氣少。她磨動唇，聲音也是輕忽若煙縷，“最後我……有事拜託你！”
“你……你說！”傅青竹看著她，忍著喉頭哽咽，“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幫我照顧可兒……和三葉兩個孩子……”
“他們在哪兒？”傅青竹立刻抬頭望了一圈，她沒見到那兩個人。
“我之前發現你離開了，讓他們去追你回來！幸好……幸好他們離開了沒回來，所以……”
“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傅青竹沒忍住哽咽了一聲，“抱歉，解憂，對不起……”是她沒能履行承諾，沒保護好鮫人和她。
“姐姐，不要責怪自己！”
傅青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因為她的眼睛已經模糊，她怕一開口她就會哭出聲來。
“夫君，我先走一步了！”李解憂最後用力撐開了雙眼，眼眸清明了一瞬，那一瞬映著她最愛的人，她夫君的模樣。“抱歉——還沒……和你過夠！這一生……還不夠！”
傅青竹默默地退開了些，讓夫妻倆說話，她的喉頭一度哽咽但她仍忍著沒有哭出來。
“對，沒夠！”武修羅喃道，“小憂，你走得慢點……等我！”
“好！夫君，我先去……等著你！”
“一言為定，不許再失言！”
“嗯！”李解憂再度閉上了眼，這一次是永遠。
“小憂、小憂……”武修羅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了，恨不能將她的身體融化在他的身體，眼淚不斷地滾落在李解憂白髮之上……
“啊——”
聽著武修羅的一聲狂嘯，傅青竹終於沒能壓住那股悲痛，眼淚滾出了眼眶，嗚咽出聲……
寒月宮那次，她根本自顧不暇，並沒有直面寒月宮的人死去，不如今日這般切實地體會到死別之痛，那傷痛如刀割心更似綿針入骨……
白娘子看著這一幕悲涼，也不禁凝眉低頭哀慼不語。
晨曦來臨，東方的天很快浮出薄金，這是永夜宮的第一個天明，是好得離奇的一個晴天，卻也是寒風冷入心底的一天。
永夜宮最終只剩下九名鮫人僥倖只受傷未死，其餘百餘名鮫人和李解憂一同罹難，胡依依和小月兒不見了蹤影，對傅青竹而言，不見她們母女屍體應該算是好消息。死去的鮫人都沒有留下遺體，昨夜遍地的血也不知是浸入了地面還是消融了今日再看不見了，只留下一地晶光閃閃的鱗片。
鮫人生在海里，她們的葬俗死後也是葬在海里，但這裡沒有海，傅青竹只能找了袋子，先將死去鮫人的鱗片都收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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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傅青竹收集完鱗片的白娘子問她，“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傅青竹看了白娘子一眼，沒有回答她，但答案很清楚地在她心底。
白娘子略擔憂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報仇，不過憑著你們恐怕……”
她是一定要報仇的，不過在那之前……“我現在還有事要做。”傅青竹看了眼存留下來的鮫人，她先要考慮怎麼安置他們。還有李可兒和韓三葉，她也要一起安置。
白娘子立刻意會了傅青竹的心思，說到，“這些鮫人因為長期隔絕塵世，所以不適應現在人界的環境，他們又多少負傷在身，必須在短時間內找到下一個能讓他們安生的地方，否則……”白娘子凝著眉，沒將不好的話說出來。
傅青竹想起來在離開無憂島的時候胡肆說過，除了永夜宮外另一個適合鮫人安身的地方——入雲山。入雲山是真的存在的，可是……
見她似乎有了想法，白娘子不再多問，只道，“如果有任何我幫得上忙的一定要告訴我！”
“你經常走很多地方，海邊你也會去，那麼……幫我把那些鱗片送去大海吧！”
“好！”白娘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謝謝！”
“不客氣！”
傅青竹轉頭望了眼武修羅那邊，武修羅找了個木櫃將李解憂的屍體放在上面，又堆了很多柴火在旁邊，看起來似乎準備將李解憂火化。武修羅是李解憂的丈夫，他們夫妻的感情一向十分要好，所以武修羅要怎麼處理李解憂的屍體外人都無權質疑。
看著武修羅已經拿來了火把打算點火，傅青竹才忍不住過去問了一句，“不等可兒和韓三葉回來嗎？至少要等可兒回來看她娘最後一眼吧！”
“不用了！見到了又如何？也只是傷心罷了！”
傅青竹也無話可說。
武修羅點燃了柴火，火勢蔓延很快，很快就將李解憂的屍身吞沒了……
傅青竹看了武修羅一眼，見那錚錚鐵骨的漢子正咬著嘴唇強撐悲痛，身體竟微微顫著。心頭為之一酸，傅青竹險些再度哭了出來，但她沒有哭出來，忍耐著走開了——
白娘子跟在傅青竹身後過來了，遞給她一根帕子。
傅青竹接過帕子擦去了淚，很快拂去了悲傷——她沒有時間悲傷，她想李解憂也一定更希望她儘快振作，做些有用的事。
傅青竹問到，“白娘子，你知道入雲山嗎？”
白娘子點頭，“知道。”
“我所知道的，我只能帶剩下的鮫人去那裡！可是……我不太放心！”
“入雲山是個好地方，我覺得他們會收留你們的！”
“你也去過入雲山？”
白娘子搖頭，“我沒去過，但我知道那兒是什麼地方！”
“我去過無憂島，然後他們的故鄉無憂島就被胡肆毀了；我帶他們來到永夜宮，現在永夜宮也被胡肆毀了；我若帶他們去入雲山，我只擔心入雲山也會被牽累，他們去了也還是如現在這樣……”傅青竹想起自己去入雲山那次，那個衝撞了入雲山的所謂妖是不是就是胡肆她還沒確定，但胡肆昨夜說過的話表明他對入雲山一定是有所圖謀的，而且她認為一定不善意。
“發生的事並非是你的責任，是那個胡肆太過兇狠殘暴，你無須自責！”
“入雲山是我唯一的選擇，可我擔心這又會是胡肆的計某個謀！”
“既然只有一條路，即便兇險也只能走著試試了！”
傅青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至此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緩了一陣，白娘子忽然說到，“我陪你去！”
傅青竹不由得看向她，“我已經欠了你不少恩情了，也不介意再多一次，只是……我聽聞朝廷也盯著入雲山。”
白娘子點頭，“楚逐東現在就在邊城！”
“朝廷想幹什麼？當初楚逐東也曾在海上阻劫過無憂島的鮫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就是朝廷的想法！”
“朝廷難道想要入雲山俯首稱臣！”
白娘子點了點頭。
傅青竹不由得輕蔑一笑，“那可不容易！”就她看來，入雲山的那些人是隨和親近，但他們超脫凡俗之外，絕對不會對世俗勢力低頭。
“我知道你去過入雲山……”
白娘子話沒完，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副島主！”
傅青竹和白娘子立刻都轉身回去，看到武修羅竟然暈倒在地，有兩個鮫人已經過來檢視，但似乎並不知道要怎麼辦。
白娘子先於傅青竹說話前已過去替武修羅檢視，並說到，“他昨夜就傷得很重，但他急著趕回來，沒讓我給他醫治！”
傅青竹耐心等著白娘子替武修羅檢查完，之後才問，“他現在怎麼樣？”
“他只是個普通人，若非他武學功底強，也許他早就沒命了，更不用說撐到現在才暈！他現在內憂外患，實在需要好好調養！”
傅青竹看了看已經被毀的永夜宮，找了下方向，確定了藥房所在。
“那裡應該是存放藥材的地方，我去看看還能不能找出來些東西！”
白娘子點了點頭，傅青竹便去了。
從磚瓦裡翻找了一番，傅青竹找出來不少藥材，都拿給白娘子辨識。白娘子挑選了幾樣配好讓熬成湯藥給武修羅服用，兩個鮫人立刻就去搭鍋灶熬藥了……
朝陽已經爬上了山頭，金色光芒落在人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暖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