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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午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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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房子正在大火之中熊熊燃燒,那火光是那麼明亮,即使我閉上眼睛也能看到它的形狀,它好像是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視網膜之上。

我奮力往家的方向跑去,就像每天的傍晚,我帶著晚霞回家一樣。傍晚的天是橙黃的,是火紅的,今晚的也是,火光染透了半邊天。那熱浪撲打在我的臉頰上,烤得我的眼睛乾乾的。

窗邊有一個影子,那應該是媽媽,她正捧著菜讓我快些回家。

就來。我無聲的說。

“安德烈!你不能過去!”我被攔腰抱住,但是這是為什麼呢?我只是想要回家啊,我有點想念我媽的手藝了,還有爸媽在我面前親親我我臭不要臉秀恩愛的樣子。

“安德烈!你醒醒!”

醒什麼?我再清醒不過了。

“啪!”伴隨著一聲脆響,我的臉上突然火辣辣的疼,好疼啊,就像是被火燎著了一樣。

我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那是弗蘭克,他一隻手緊緊的禁錮著我,另一只手還未落下。

“我是誰?”他問。

“……”

“我是誰?安德烈?”他問。

“……弗蘭克。”我說。

他松了一口氣,說:“謝天謝地。你還認識人。”

我又轉過頭去,弗蘭克把我抱得很緊,估計是怕我再掙脫他往那邊跑。為此他不惜跪坐下來用全身的力量壓住我。

這小子真沉啊。我想。

我努力的轉著腦袋,雖然被目前的姿勢所限制,我感覺我的腦袋和眼珠快要脫離我的驅趕才能勉強看到窗戶。

那是我媽媽嗎?她為什麼站在那?她為什麼不出來?

可能是看火光看久了,原本那明亮的一片漸漸清晰起來,站在窗邊的那個身影的的確確是我媽媽,她漂亮的長髮在火中飛舞,發尾帶著點閃閃的亮光,我猜是火光。她就靜靜的站在那裡,好像生來就不會移動一樣。

她看著我,是的,雖然距離很遠,但是我確信她正看著我,那雙眼角有幾絲皺紋,有時憤怒有時戲謔,但更多時候是滿足的眼睛,現在卻無比憂傷,好像一切幸福與光明正離她遠去。

那雙眼睛亮亮的,比火焰更耀眼。她的臉頰也泛著微光,哦,我知道了,是眼淚,她正在哭。

我沒怎麼見過我媽哭,記憶裡唯一的一次好像是我們吵架了,她忍不住揍了我一頓,然後一個人回到了房間。我揉著屁股想去看她是否還是氣急敗壞,卻沒想到她正坐在床邊抹著眼淚,我爸正在一旁安慰她。

我記得這件事的結尾是我爸又氣的把我揍了一頓,當然沒打幾巴掌就被我媽攔下來了,第二天,我們和好如初。

當我長大了一點之後學會了忍讓,這是我爸教給我的秘訣,他說作為男人本來就應該讓著女士,特別是愛你的人,這是紳士的禮節。

否則小心以後交不到女朋友!我記得他最後這麼補充了一句。

媽媽她現在正在哭,我是不是應該過去道歉?或者想個什麼法子逗她笑?

窗邊的身影似乎感覺到了我正在想什麼,她輕輕搖搖頭,對我說了一個單詞,一個我已經不想再聽的單詞。

【快跑】

【快跑】

【快跑】

可是我為什麼要跑,為什麼你們誰都不告訴我?我又該去哪裡?離開了這裡又有什麼地方可以溫柔的包容下我?離開了你們我該怎麼辦?

我只有十一歲啊……我還沒有長大啊!

媽媽似乎向後退了一步,轉眼間,火焰吞噬了她的身軀。

【快跑】

小安妮的警告又一次浮現在我腦海中,兩個我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居然在最後一刻對我說了同樣的話。

小安妮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媽媽眼角微微的皺紋。

她們都在說【快跑】。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交織在一起,她們,或者說她的臉上時而浮現出怨毒,時而悲傷。

【快跑】

她說。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的大腦裡似乎有一根血管正在突突的跳著。喉嚨也有些幹疼,鼻子像是被打過一樣的酸。我聽到有人在哀嚎,就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為了釋放所有的情緒。

那是我的哀嚎。

“安德烈……”鄧肯和他的父母也趕到了,鄧肯和我一樣跪在了草地上,他也慌了神,下意識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挺溫暖的,就是有些汗,可能是跑過來的緣故吧。

弗蘭克依然抱著我,可能是還怕我做什麼事情吧,不過現在我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的身體和我的心一樣疲憊。他在我耳邊小聲喊著我的名字,估計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只能不斷叫我的名字,也許他是怕我腦子裡什麼東西突然斷掉?

我手腳冰涼,不知所措。我把頭埋進了草裡,泥土的腥味和草淡淡的苦味一起鑽進我的鼻子裡。我的身體和這土地一樣冷,唯一暖和的,就是我被鄧肯和弗蘭克碰觸的地方。

我還不是一個人。太好了。

遠遠地,有鐘聲傳來。可能是中心城區的吧,就像是老舊的大擺鐘發出的那種鐘聲。那應該是午夜的鐘聲。

十二點了,今天是全新的一天。我緩緩閉上眼,我媽說過,青少年要是十二點之前還不睡很容易長不高。我以後可是要變成一個大帥哥的,都說兒子的長相隨母親,我覺得我媽長得挺好看的,我以後肯定也很帥。

鐘聲在我耳邊迴響,我的思緒漸漸沉入黑暗之中。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晚霞。天空的色彩一般都是冷色調的,我記得應該是因為大氣反射的是海洋。如果沒有大氣,那就更孤獨了,地球外面是幽暗的太空,天空看起來星星很多,但其實每一個都離我們很遠很遠。反正我是一輩子都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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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太陽系裡的一顆行星,和太陽比起來只是小小的一個點。太陽系是銀河系一根旋臂末端的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點。銀河系又是目前我們可知宇宙中的一個小小的點。宇宙在不斷膨脹,所有的星球都在離我們遠去。我們註定越來越孤獨。

但是對於人類來說這些太遙遠了,比如我,我只是地球上一個小小的點,生命於星球,於宇宙來說彈指一瞬。

當然也有說法,在宇宙大塌縮之前太陽系會因為星系的碰撞被甩出旋臂。在太陽系被甩出旋臂之前,太陽就會衰老死亡,地球會毀滅在太陽最後一次閃耀中。

也就是說,我們如果一直待在地球上,等不到那麼悲催的一天就會直接死亡。

反正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所以對於這個可能會毀滅我種族的大火球我依然喜愛。畢竟沒有它就沒有晚霞。

紅紅的晚霞看起來非常的溫暖,它有人的溫度。

而且每當它出現時,就說明我該回家了,家裡還有人等著我,回家就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真棒。感謝我的生命如此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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