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人全都離開後，葉曉菁來至床邊，只見此刻程啟欣的眼眸仍然緊緊閉著，比往昔更加蒼白的面容上，緊抿著的嘴唇毫無血色，兩道好看的眉毛亦隨之緊緊皺起，看上去似乎仍有無限痛苦；葉曉菁禁不住伸出手來，想要將他那緊皺的雙眉撫平。
這時，自昏迷以來便沒有出過聲的程啟欣卻忽然間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囈語，葉曉菁一聽，趕忙輕聲喚道：“少爺，少爺！”
然而，程啟欣卻好像完全聽不到她的呼喚，依舊喃喃地訴說著什麼，葉曉菁見喚不醒他，便低下頭去，想聽聽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不要——丟下，我——會聽，奶奶，救——”斷續的話語聽得葉曉菁莫名其妙，正當她考慮要不要去告訴程老夫人時，程啟欣接下來的話卻成功地阻止了她的行動，“葉，葉曉——水——”
葉曉菁迅速地倒了一杯溫水送至程啟欣的唇邊：“少爺，水來了！”
許是感受到了那一股溼潤的生命之源，程啟欣配合地張開嘴巴，緩緩啜飲起來；喝下大半杯水後，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少爺，你總算醒了，剛才老夫人都急壞了！”葉曉菁放下杯子，欣喜笑道。
程啟欣看了她一眼，沉默著沒有應聲。
葉曉菁又道：“少爺你餓不餓？廚房裡有煲好的粥，我去端來給你喝一點，好不好？”
見他沒有反對，葉曉菁便匆匆去到樓下，從爐子上正用小火煨著的瓦煲裡盛了一小碗白粥出來，放入托盤裡，然後又取了幾樣清淡的小菜。
等她回到房間時，程啟欣已經坐了起來，只見他上半身斜倚在床欄上，雙手合抱，正默默地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葉曉菁將托盤放在床邊的桌上，端起碗來道：“少爺，粥來了”。
“你這是做什麼？”程啟欣愕然地望著伸到自己嘴邊的湯匙，眉毛下意識地皺起。
“喂你喝粥啊！”葉曉菁理所當然的答道。
一把將匙子推開，程啟欣惱怒地說道：“葉曉菁，你有沒有搞錯？難道你認為我已經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了嗎？！”
說著，他將手一指道，“把東西放到那邊，我自己會過來吃。”
哦，”葉曉菁訕訕地放下碗，將東西移放到旁邊的桌上，“少爺，請過來喝粥吧！”
聽她左一個“少爺”，右一個“少爺”，不知怎麼的，程啟欣聽在耳裡忽然覺得特別刺耳，他不覺又惱火起來，斥道：“別動不動就喊我少爺！”
聞言，葉曉菁詫異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問道：“不喊你少爺的話，那要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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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啟欣剛剛吃了兩勺粥，一聽這問題，頓時不耐煩起來：“我只是讓你沒事不要亂喊，煩死了！”
“就是有事才喊你的啊！”葉曉菁心中暗自腹誹，只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
看著他把粥吃完，葉曉菁上前正要收拾，卻聽程啟欣道：“先別收拾，你過來！”說著，他當先一步離開桌子，向露臺走去。
葉曉菁張了張口，但最終還是決定先閉嘴，她拋開心頭的疑惑，跟著走了出去。
此刻已是深夜，夏夜的涼風裹挾著雨後的水汽撲面而來，清新而溼潤的空氣令葉曉菁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程啟欣獨坐在臺階上，孤單的身影瞧去有幾分落寞，看到這一幕，葉曉菁不由地想起之前他會發燒，也是因為在露臺上淋了雨導致的。
不是很清楚程啟欣為何會突然如此消沉，葉曉菁心中想了想，便也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葉曉菁抬起頭來，只見月亮被稀薄的雲霧淡淡遮掩著，但是依舊有清冷的光輝透過雲層的縫隙灑落下來，照落在這露臺上。
月華似水，萬籟俱寂。
看著疏朗的夜空，葉曉菁的目光中現出迷茫之色，自己已經有多久不曾像現在這樣仰望星空了？
她的童年很無憂，只是可惜太過短暫，家庭和自身雙重狀況的打擊令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比沮喪，甚至不知笑容為何物；只是不管再怎麼想著當鴕鳥，現實總歸還是會逼著自己去面對，上天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微微搖了搖頭，將方才瞬間湧上心頭的苦悶給驅除掉，葉曉菁努力讓自己揚起一個笑容，然後對著身邊的那個人影輕聲叫道：“少爺——”
“我恨奶奶！”
葉曉菁聽得微微一怔，程家祖孫之間似乎存在某種隔閡，這一點她很早之前就已經察覺到了，但她身為一名女傭，主人家的事情是根本就沒有資格去過問的。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時，程啟欣卻似乎根本沒指望她接話一樣，又繼續說道：“是她害死了我媽媽，如果不是她當初把我們趕出去，我又怎麼可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好恨她！”
雖然一口一個恨字，但程啟欣的語氣卻更像是在訴說，似乎在傾吐著什麼煩惱一樣，平緩的語調裡並沒有太多的仇恨，反而帶著更多的頹喪。
朦朧的月光下，葉曉菁看不太清楚程啟欣臉上的神情，聽完了他說的話，葉曉菁心裡微微一動，於是說道：“雖然你恨老夫人，但其實你是很想原諒她的，對不對？”
自坐下以來一直便低著頭的程啟欣聞言忽然抬起頭來，但他只是看了葉曉菁一眼，便又搖了搖頭，道：“可是我辦不到！”
葉曉菁聽了，語氣更加溫和地說道：“雖然我不清楚你們之前具體發生過什麼，但我想應該不會是原則性的仇恨，否則你不會有要不要原諒這種矛盾，對嗎？”
聞言，程啟欣不置可否地說道：“那又如何？反正她確實對不起我和我母親，有些事，不是說原諒就能原諒的。”
“我知道。”葉曉菁輕聲道，“但她總歸是你奶奶，現在也很疼你，而且對於過去的事，老夫人她也很有悔意；再說，不管你想不想原諒，你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能夠改變的，只有未來而已——”
對於這種勸說，程啟欣只是沉默不語。
“這些簡單的道理，少爺你本來也都明白的，其實你現在的矛盾並不是要不要原諒老夫人，而是要不要放下過去。既然你在決定公司的事務上可以那樣果斷，那麼這樣一個抉擇對於你來說應該也不會太難吧？”說著，葉曉菁站起身來，朝著天空看了一眼，只見剛才還被雲霧遮掩著的月亮已經衝破陰雲，將滿滿的清輝灑向大地。
望著葉曉菁離去的背影，程啟欣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道：“過去——過去——”
只需要放下過去就好了，真的是這樣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