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終於走後，看著臉色鐵青的程啟欣，葉曉菁小心地輕喚了聲：“少爺？”
“你做得很好，這種無關緊要的訊息，的確沒必要告訴我！”看了她一眼，程啟欣面無表情地說道。
明明就很在乎，卻偏要說成是無關緊要；這麼多天的相處下來，葉曉菁對程啟欣的這種彆扭性格早已習慣。知道這時候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很容易引來程啟欣的遷怒，所以她只是很配合地點點頭，然後就站在一邊不出聲了。
程啟欣沉默了一會兒，便起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葉曉菁目送著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裡消失，然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只是這嘆息，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為了程啟欣，還是為了自己。
回到辦公室，程啟欣並沒有回到座位上繼續工作，而是進了洗手間。
伸手開啟冷水龍頭，冰涼的水流頓時傾瀉而出，他掬起一捧冷水撲在臉上，水流冰涼的觸感似乎使他煩亂的思緒略微冷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注視著鏡子中自己那張蒼白的容顏，自嘲而無聲地笑了。
因為患有先天性的肺部疾病，他從小就被隔離在人群之外，到了能上學的年紀，實際在校園裡待的天數也是少之又少。還曾記得，那時候不知有多少次，他一個人偷偷地躲在角落裡看著別的孩子嬉笑打鬧，在林蔭道上肆意追逐——
貴族學校中的孩子們總是喜歡建立起一個個以某人為中心的小團體，在那小小的集體中實踐著原本不屬於他們那個年紀的勾心鬥角與勢力崇拜，而他卻因為身體原因成為被所有人孤立遺忘的那一個。
無法運動，沒有朋友，就在他以為自己的學校生涯就將一直在這樣的狀態下度過時，陸筠依出現了。
初次見到她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安琪兒，小小的，精靈般地站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潔白的裙角在微風中輕輕揚起——
他只是躲在一邊呆呆地看著，卻意外地看到那個精靈對他露出了笑容。
原本只有陰天的角落終於有陽光撒落，就這樣，冰封的心靈被悄悄地開啟了一角。
從那一刻，他便決定，從此以後所有的溫柔，都將只為她一人綻放——
不知過了多久，清冷的流水聲終於把他從回憶中喚醒，望著不知何時已經被攥得發白的指節，他低低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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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天使！
那麼他呢，她有否把自己真正地放在心上過？還是，他只是她眾多朋友中並不特殊的一個？
自打重新坐下後便一直神遊天外的葉曉菁，是被裡間那一陣比一陣更劇烈的咳嗽聲喚醒的，她呆怔著看了眼電腦上一片空白的文件，終於徹底回過神來；她急忙站起來，推開椅子朝裡間走去。
推開門，她看到程啟欣正捂著嘴咳嗽個不停，她趕忙走上前，熟練地輕輕拍著他的背部，幫助他平靜下來。
“總經理，你沒事吧？”葉曉菁有些擔憂地看著他道。
“不要緊，你幫我倒一杯水過來！”程啟欣鬆開手，喘息著說道。
葉曉菁應了一聲正要去倒水，卻在一瞥眼間看到程啟欣指間的那一抹猩紅後驚得叫了起來。
瞬間的震驚過後，葉曉菁立刻抓起了桌上的電話：“我馬上叫醫生！”
然而她正要撥號的手卻立即被按住了，耳邊同時傳來程啟欣嚴厲的聲音：“不準叫！”
“可是少爺——”葉曉菁焦急地看著自己被按住的手，不明白程啟欣為什麼不準她叫醫生。
程啟欣厲聲道：“你想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嗎？”
“不可以嗎？”葉曉菁詫異地問道。
都已經咳出血來了還要掩飾，這個少爺也太好面子了吧？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程啟欣瞪了她一眼：“想一想那個才給你打電話的許國強，你是不是想讓他也知道？”
葉曉菁聽了猛醒，她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猶豫著問道：“那——我去找老夫人？”
“不行！”程啟欣鬆開她，頹然地靠在椅背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如果讓奶奶知道的話，就等於讓大家都知道了。”
葉曉菁急道：“可是你現在這樣不行啊——”
“你放心，死不了，不會讓你擔責任的！”程啟欣看她一眼，無所謂地說道。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在乎自己？老夫人她那麼關心你，你卻——”這句話激怒了葉曉菁，她氣憤地看著程啟欣，想不通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好了，別那麼多廢話！”程啟欣不耐煩地打斷她道，“我現在沒那個心情聽你羅嗦，過來扶我一下——”
看著他疲憊的樣子，葉曉菁硬生生地閉上嘴，把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她扶著程啟欣走到沙發那裡躺下，看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她又從裡間休息室裡找來一條薄毯蓋到他的身上。
接著，她從洗手間拿來溼毛巾擦拭掉他嘴角和掌心裡的血痕，望著即使閉目休息也依舊緊皺著眉頭的程啟欣，葉曉菁心中冒出一絲不忍，她微微嘆了口氣，掩上門悄悄走了出去。
黑暗。
四周都是無邊無盡的黑暗，程啟欣就在這一路望不到頭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路的出口在哪，他只是機械地一步一步不停地走著，不敢停下來，似乎只要一停下，就會有比黑暗更加可怕的事物在等待著他，要把他吞噬——
比黑暗更可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程啟欣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程啟欣終於覺得累了，他停了下來，仔細地向前方看去，可是前面卻依舊一片模糊，他要找的光明究竟在哪兒？
或者說，光明這個東西，他曾經擁有過嗎？
從一出生起就被疾病纏繞著的他，未來一片模糊，而即使是看似擁有權力、金錢等這些讓世人追逐一生的東西的現在，他真正能夠把握它們的時間好像也非常短暫，難道，他那眾人口中所謂的美好光明的前途，就是僅此而已了嗎？
在這似夢似醒的狀態裡，程啟欣似乎看到了他明確而又悲哀的未來，有那麼一瞬，他幾乎就想這樣沉沉睡去，永遠不再醒來。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感覺到有一隻溫柔的手，悄悄按上了他的額頭，那只手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他莫名地安下心來。
在意識將要消失的一瞬間，程啟欣突然明白過來，那比黑暗更可怕的東西——是寂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