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女孩兒又是誰呢？”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她們怎麼和你一起來的？”
“她們是我的妹妹，”艾哈抹了抹眼淚說道，“你害得我在這裡沒法立足了，我叫上她們一起離開……當然，在走之前我們肯定來找你算賬，這叫做報仇雪恨！”
阿伊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不過他立即就將自己的笑意壓了下去——這位叫做“艾哈”的小夥子，自己還沒怎麼問呢，就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還真是一個“誠實”的實在人喔……
“艾哈，她們是你的妹妹？……我看令妹動作很矯健嘛，”他有些誇張地讚美著，竭力緩和屋內的緊張氣氛，“長得又漂亮，會耍兵器，而且會翻牆，力氣也很大……”
“那當然，阿伊！”艾哈突然驕傲地說道，“我的雙胞胎妹妹託斯麗和蒙蒂……當然是最棒的！她們可是斯蒙考爾（辛希布大老爺曾經最寵愛的一名小妾）的女侍衛！”
“女侍衛？哎喲！那是厲害！”阿伊連忙奉承道，“……果然，看上去就不怎麼愛說話，很冷峻漂亮的女孩兒嘛。”
“你可是‘副管家’，你連這都不知道？”那個年輕人突然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在辛希布大老爺家，所有的女侍衛從小都要被割掉舌頭的！”
阿伊一下子呆住了。
那兩個女孩兒——託斯麗和蒙蒂——也都低下了頭。
她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啞巴——這一無比殘酷的事實，無比清晰地提醒著這座房間之內的每一個人：在這裡，你們都是地位卑賤的下人！
“艾哈，那，那我們說正事兒吧……”支吾良久，阿伊小聲說道，“你為什麼固執地認為，是我害了你？”
這一問，又把那個小夥兒剛剛消退的火氣重新勾了起來！
“你知道我在這裡過著怎樣的日子嗎？”艾哈氣憤地叫喊起來，“你不知道！你這樣的老爺怎麼可能會關心一個下人的生活呢！……我，安迪耶瓦布.艾哈，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我和我的兩個妹妹從小就沒了爹孃——啊，我的爹孃也都是辛希布大老爺的家生奴隸；我在大老爺家中什麼粗笨的重活兒苦活兒都幹：挖土，砌磚，種麥子，釀酒，做石匠和木工活兒……我想出人頭地，我不想做一輩子苦力！你曉得一個窮苦的孩子是怎樣努力的嗎？”
阿伊鎮定地搖了搖頭。
“我向尊敬的書吏和先生們學習寫字……你是識字的人，阿伊！你必定曉得，作為一名下人，只有會識字、會寫字、做上一名小小的書吏才能逃離苦海！是的，阿伊，我沒日沒夜地學習寫字；我沒有錢買莎草紙和蘆管筆，我只好在每天做完活計之後偷偷去河邊，為XXX老爺挖河泥賺一點點可憐的小錢……”
挖河泥！
阿伊的臉頓時有些發白——阿瑪爾納的貴族老爺們都喜歡從尼羅河岸邊淘運一些肥沃的河泥來墊平自己的花園，這可是極重極重的體力活兒！
每一天，是的每一天，都有挖河泥的奴隸在悲慘地、無聲無息地死去！
這個年輕人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他已經被深深震撼了！
“神靈保佑！我學會了認字，我學會了寫字，我能夠看老爺家中的書信和文件！”艾哈的雙眼炯炯有神，“我已經感受到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正在向我敞開……我學習了先賢們優美的文筆和深邃的思想，而我自己，一個可憐的、微不足道的下人，他那卑賤如臭蟲、汙濁如泥坑一般的腦子也漸漸被照亮了，就像在這黑沉沉的大房間裡點亮了油燈……我也試著去寫作，記錄我每日的所做、所思、所想。你覺得好笑嗎？不，一點都不好笑，阿伊！我當然知道，我在記錄我自己的歷史……所有人都認為，歷史只屬於貴族老爺，只屬於帝國的英雄們；但我的心中總是在燃燒著一團卑微的火，我想記錄下一個最普通的奴隸的人生和思想……如果我有後代，我能夠用我的文字告訴他們，你們的祖先並不是一頭會說話的驢子，不是一頭只知道幹活兒的、最後靜悄悄地死去的畜生，你們的祖先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有他的喜怒哀樂……”
話說到這裡，那個年輕人已是激動得滿臉通紅，淚水開始順著臉頰撲簌簌落下！
阿伊也激動得難以自已。他的胸脯一鼓一鼓，在強行剋制著自己澎湃起伏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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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的人生經歷多麼熟悉！
那個人的思想，那個人的話語多麼似曾相識！
是的，他自己，曾經就是“艾哈”那樣的人！
而那個年輕人，活脫脫就是另一個“小號”的自己！
“但就是因為你，阿伊！”艾哈突然憤怒地指著他，“你毀了我的一切！”
“我怎麼毀了？”阿伊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怎麼總是一口咬定，我毀了你呢？”
“你就是毀了我了！……我只是在我的文字裡寫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奴隸——那就是我；我只是寫了嗡嗡採蜜的蜜蜂，寫了潔白的蓮花，寫了溫和乖巧的驢子；我只是寫了美妙的大房子，寫了綠草茵茵的庭院，寫了涼絲絲的井水，寫了香甜的葡萄；我只是寫了收割麥子，寫了釀造啤酒，寫了搓繩子和彈慄特琴……阿伊，我只是寫了我每天都在看見的、經歷的，以及我所熱愛的一切！”那個小夥子氣得渾身都在顫抖，“我沒有，不可能，也完全沒有興趣，去對行宮之中的任何人——是的，從尊貴的辛希布大老爺一直到挖溝的苦力——去評頭論足；我沒有寫任何人，任何一個字！而你，阿伊，”他指著阿伊喝道，“你為什麼拿著我私人的文件去迫害他人？你為什麼毫無羞恥地編造謊言，在我的文字中無中生有地捏造事實？……是的，都有人告訴我了阿伊！”
阿伊的臉開始變得時紅時白。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那個人說的都是事實，他也無從反駁。
艾哈突然再一次用力勒住了尼普特的脖子，刀尖重新抵在她的肌膚上！
可憐的女人又一次發出了淒厲的叫聲！
“別別！艾哈！”阿伊又驚又怒，“你……你可千萬別衝動！”
兩個女孩兒和兩個黑奴也一下子衝上前來，重新開始了激烈的對峙！
“完蛋了，阿伊，我完蛋了！”艾哈淚水漣漣地叫喊著，“因為你的混蛋，這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看哪，那個默默無聞的、老實本分的書吏艾哈，竟然做出了如此下作骯髒的事情！他每天白天都在恭順地為老爺們服務，而一到晚上，卻變了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大肆詆譭他們！更可恨的是，他竟然還做私賬！是的，這都是你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們的！而且因為你的可恥謊言，導致辛巴庫老爺和他的心腹們丟了性命！它們的人能饒過我嗎？行宮之中還容得下我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人嗎？如果你是安特夫老爺，或者辛希布大老爺，你容得下我嗎？”
阿伊嘆了一口氣，正要回答他，卻被粗暴地打斷了！
“就算是老爺們能夠原諒我，”艾哈越說越激動，“這裡的每一個人該怎麼想我？怎麼對待我？神靈呀，我平靜的生活，我清白的名聲，全都被莫名其妙地毀掉了！而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寫下了我生活之中的一點小情趣而已！這都是因為你，阿伊！是的，是你傷害了我，是你毀了我！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在這裡已經無法立足了，我只能逃走，但我決不能放過你，放過一個刻意加害於我的壞蛋！”
“呼!呼！”兩個女孩兒也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齊刷刷舉起了小彎刀！
房間內的空氣在一瞬間變得空前緊張！
“你別衝動，艾哈！”阿伊厲聲叫道，“別衝動！……那你到底想怎樣呢？”
“想怎樣？我想宰了你，和你老婆！”
“好吧，你想宰了我，”阿伊長嘆一口氣，“但是這一切和我老婆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放了她，這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
艾哈一下子愣住了。
“那你過來，阿伊，你過來！”他想了一會兒，突然叫道，“你過來，老老實實挨刀子，我就放了你老婆！”
“好，我過來！”阿伊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老爺！”小黑奴和尼普特同時發出了尖叫聲！
“閉嘴！”阿伊一邊吼叫著，一邊高舉著雙手慢慢走了過去，“誰也不要動，誰也不要動！”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副管家”老爺一臉鎮定地走到了年輕的書吏安迪耶瓦布.艾哈身邊。
而那個小夥和他懷中的女人，竟然一直在像傻瓜一樣看著他！
“你別過來！”艾哈突然拖著尼普特又往後挪了挪，“你別過來！”
阿伊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你叫我過來送死，”他笑道，“又不讓我靠近你……年輕人，你這到底是要幹嘛呢？”
“老爺……”尼普特的眼淚奪眶而出，“老爺……”
“你放心，尼普特姐姐，”阿伊的目光變得柔和了，“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一定要聽我的話！”
可憐的女人眼淚汪汪地點了點頭。
艾哈握著短刀的手在輕輕顫抖著——這個色厲內荏的傢伙，他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你還愣著幹什麼呢，年輕人？”阿伊笑著叫罵道，“趕緊放了我的老婆啊！瞧啊，我絕對是說話算數的人，我這不是主動送上門來了嘛！趕緊的，快把我老婆放了，把我抓過去……快呀！”
艾哈緊張得面紅耳赤，一雙瞪大的眼睛裡淚水又在打轉轉了！
“你怕什麼呢？你的勇氣和膽量呢？你剛才爬牆進來的果斷勇敢呢？你二話不說就挾持了一個女人的乾脆利落呢？”阿伊高高舉著雙手，大聲嘲笑道，“你不會只敢對著一個女人下手吧？……看哪，我可沒有刀，也沒有任何武器！我的人沒有我的命令也絕不會輕舉妄動的！來呀，抓住我吧，我來替換我的老婆，快呀！”
這個愣頭愣腦的年輕人終於猶豫著放開了手中的女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