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突然站起了身，遠遠地走到阿伊對面的一張長條木椅上坐下了。
“告訴我，阿伊，”她死死盯著年輕人，顫聲問道，“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殺死了塞尼松與和哈傑塞尼松姐妹倆？”
阿伊的大腦中頓時轟的一下，整個身體在一瞬間變得癱軟無比——該死的！肯定是哪個多嘴多舌的下人把那天發生在老爺房中的可怕事情說出去了！
“是不是？”尼普特的眼淚滾滾而下，“你是不是親手殺死了她們？”
“是的，尼普特姐姐，”阿伊舔了舔嘴唇，聲音沙啞地說道，“我親手殺死了她們，用辛希布老爺的小刀，當著他老人家的面。”
女人驚訝地捂住了嘴，眼淚如同小溪一般從眼窩中湧出！
“為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一臉驚恐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死她們？”
“因為她們是辛希布家的叛徒，她們背叛了老爺！”阿伊咬牙切齒地喝道，“是老爺親自下命令，讓我處決她們的！”
他在“親愛的尼普特姐姐”驚慌的目光注視下，將那天發生的血腥慘案簡要地說了一遍。
而聽完了他的解釋，女人的哭聲卻更大了！
“這……這就是你所謂的‘背叛’……”她的聲音已經抖得厲害，“她們不過是同我們舊日的夥伴有了一些聯絡……而你，竟然在老爺面前說她們都是‘叛徒’……”
“她們就是‘叛徒’！”阿伊的臉一下子脹紅了，“對老爺來說，下人們相互串聯聯絡舊主，詆譭新主子，就是懷有異心的叛徒！這是絕對的！”
“……不，你，你說得過於嚴重……”
“她們該死，尼普特姐姐！”
“她們該死？你說她們該死？她們是同你一起長大的，基安！”尼普特淚如雨下，“她們可是你的好姐妹！你……你竟然親手殺死自己的姐妹！”
“不，尼普特姐姐！”年輕人頓時暴跳如雷，“不是我願意殺死她們的！我是在執行辛希布老爺的命令！我是老爺的人，我必須維護辛希布家的規矩，我不得不這樣做！”
“基安！”女人一下子站了起來，用手指著他大聲說道，“……你剛才問我為什麼這樣對你……好，我現在告訴你答案！是的，我承認我可能還愛著你，我此前也確實曾經幻想著，你，年輕的基安，是我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一輩子的依靠……但是我發現自己想錯了……”
“想錯什麼？……姐姐，不要叫我基安，叫我阿伊！”
“不，你永遠都是基安！”尼普特尖利地喊叫著，“我想錯了，基安！我告訴你吧，我害怕你，是的我害怕你！你就是一條毒蛇，基安，一條陰暗的、可怕的、冷酷無情的毒蛇！是的，有人把那可怕的一幕全都告訴了我，基安！”
阿伊面色蒼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女人在燈光的陰影中瘋狂地喊叫。
“當你殘忍地劃開塞尼松的喉嚨的時候，你的良心在哪裡？”尼普特披頭散髮，淚流滿面地大聲指責道，“當你一刀又一刀扎向哈傑塞尼松的身體的時候，你的良心又在哪裡？那個可憐的妹妹比你的歲數還要小，你竟然下得去手！啊……我怕極了基安，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我害怕有那麼一天，你，基安，這個摟抱著我求歡的男人，會跑到老爺面前說，看哪，辛希布大人，這個尼普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你會眼睛眨都不眨地、親手用刀子劃開我的喉嚨，然後冷漠地看著我在血泊中掙扎死去……你一定會那麼做的，是嗎，基安？”
“不，尼普特姐姐，不……”年輕人一下子呆住了，虛弱地喃喃自語道，“我不會那麼做的……我怎麼可能這樣？我是那麼的愛你……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呀……”
“親人？”尼普特嗤之以鼻，“你同塞尼松姐妹倆共同在安虎家生活了0多年，當你下手的時候，可曾顧及到一丁點姐妹之情？當你舉起刀子的時候，可曾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親人！我呸！”
“……我是在執行老爺的命令呀……”
“命令，基安！”女人嘶叫著，“當老爺命令你殺死我的，你會猶豫嗎？不，你會毫不猶豫地動手的！”
“相信我，姐姐！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傷害你……”
“不，基安.哈列姆，”尼普特瘋狂宣洩了半天，突然平靜下來了，“你是一個男人，你和我說過你的野心，你的抱負……我現在突然有點理解你了。是的，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宿命——成為你們男人發洩的容器，成為陰謀的犧牲品，以及向上爬的墊腳石……也許，在某一個清晨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會不知不覺成為你的下一個陰謀的犧牲品……不過我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誰叫我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呢……”
話說到這裡，尼普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撲到身邊的桌子上哀哀痛哭，雙肩在劇烈地顫動著，看上去真是令人心疼極了！
阿伊的眼睛也紅了。
他多想衝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耳邊大聲說：不，你不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你還有我，你完全可以依靠我！
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也想哭，而眼中卻乾枯無淚!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人才慢慢止住了哭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著面前一盞油燈昏黃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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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也傻呆呆地枯坐在床頭，盯著面前的那個銅盆——那裡裝了小半盆白色的**，“尼普特姐姐”的**。
小小房間內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沉悶。
這個年輕人的大腦已經進入了一片“放空”的狀態。
他本想使出渾身解數向那個女人解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他本想向她傾訴，在這個陌生的、充滿敵意的環境中安身立命是多麼的艱辛不易；他本想向她辨白，不不，一切絕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他絕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不是一條噴著毒汁的可怕毒蛇；那樣的一出悲劇純粹是一個誤會……是的，他還是那個善良、博學、溫文爾雅的小基安……
突然間，他什麼都不想解釋了。
他身處這個汙濁的世界，一直覺得在這一大塊無邊無際的爛泥塘中好歹還有一塊乾燥的、乾淨的、純潔的小島供他休憩、喘息，那就是美麗的尼普特姐姐，以及她營造出來的甜蜜的家；而她卻已經在毫不留情地猜忌自己了……猜忌才是陰暗角落裡的毒蛇，時不時的竄出來咬上一口，將人的心咬得鮮血淋漓！
是的，真正殘忍的是她！
她親手撕碎了二人之間如同珍寶一般的相互信任，她親手砸爛了二人之間的相互依賴，她親手摧毀了兩個人可能的未來——他正在全力營造的未來！
“尼普特姐姐，你覺得……”阿伊鼻子一酸，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你覺得，我們還能過下去嗎？……”
“我不知道，小基安，”尼普特呆了一呆，長嘆了一口氣道，“出了那樣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還能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女人，愛你，照顧你，伺候你，甚至為你生兒育女嗎？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要離開我嗎？”
“我都和你說了，小基安，”女人憂鬱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不過，小基安，如果你覺得我礙事，如果你覺得我窺見了、或者洩漏了你的什麼秘密的話，你可以殺了我，現在就殺了我。”
她一臉平靜地看著阿伊，而那冷峻嚴肅的目光，卻使得這個年輕人的內心深處開始翻江倒海！
“如果你，小基安，如果你又在策劃一個什麼新的陰謀——啊，請原諒我使用這樣的字眼——如果你打算用我來完成什麼計劃，”她繼續小聲說道，“或者，策劃我成為一個什麼犧牲品的話，請不要客氣，你可以隨時下手……只不過，看在我們一同在安虎老爺家中長大的份兒上，看在我之前伺候你那麼久的份兒上，請你在動手之前告訴我，我死也要死得明白！”
尼普特說著說著，再度泣不成聲了！
阿伊的心頓時如同刀割一般難受。
他突然覺得，自己竟莫名其妙成了那個女人的仇人——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和她和解了！
恍惚之間，這個年輕人突然有了一絲解脫的感覺。
在他0多年的人生中，他一直都想當一個“好人”，並始終以“好人”自居；而他的野心，他的謀劃，在他看來，都是為了使得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至於他的那些“冷酷無情”的想法和行為，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有的時候，為了達到一個崇高的目的，也許不得不不擇手段；
就在現在，他在這個世上唯一信任和依賴的人，最最親愛的“尼普特姐姐”，已經在道德和人格上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是的，那個女人親手殺死了“好人”基安.哈列姆。
其實換個角度來看，正是他自己，親手殺死了一個善良的自己。
阿伊突然覺得渾身無比輕鬆。
從今往後，他要永遠地告別那個光明的、美好的、善良的世界了——他曾經那樣真誠地嚮往著那樣的世界；他自願地跳身於一片黑暗混沌之中，並且甘之如飴。
他不後悔，今後也絕不後悔。
“尼普特姐姐，你休息吧，”阿伊一下子站起了身，目光炯炯地看著那個女人，“請你放心，我絕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