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自己就要沐浴在無數人如同烈火一般的目光之下，殷戍頓時大懼，拼命掙扎撲騰著！
“你要做什麼，薩爾貢？”他一路都在驚恐地叫道，“你要做什麼？”
瘦小的薩爾貢此時此刻卻力大無窮，殷戍拼命掙了半天，竟完全掙扎不動！
王子終於拖著他來到了“主席臺”正中央，臺下沸騰喧囂的人們漸漸平靜下來了。
人們都在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健壯年輕人，他們搞不清楚，在這個喜氣洋洋的熱鬧時刻，尊貴的王子殿下拖著這麼一號人上臺來做什麼。
殷戍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覺得自己的腿已經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而每一腳都像是在踩在棉花之上——生性羞怯的他最發怵這樣的大場面了！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現在，我介紹一位可愛的新朋友給你們認識！”薩爾貢扯著他的胳膊，興奮地高聲喊叫著，“看哪，這個漂亮的小夥子，這個健壯的小夥子……他是誰呀？他是來自埃及的莫潤爾.安虎老爺！他是埃及帝國的‘東方事務全權特使’！……是的，他是一名使節老爺！”
人群中頓時出現了不小的騷動。所有人都興奮地伸長了脖子——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難得看見一個異族的人，更不用說來自大海對面遙遠的埃及了！
殷戍的心中卻在瘋狂地敲著鼓——在事先安排好的大會“議程“之中，可並沒有這一出啊！這位不可捉摸的薩爾貢王子，到底是想怎樣？
“安虎老爺帶來了埃及神聖法老王的問候，帶來了埃及神靈的祝福，帶來了埃及人民的友誼！”薩爾貢大叫大嚷著，“安虎老爺說，埃及，那個偉大的國家，將盡全力支援薩爾貢的事業！是的，兄弟姐妹們，埃及，已經同我結成了牢不可破的聯盟！”
嗷——！
臺下的聽眾楞了一下，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
簡直不敢相信！
那個遠在天邊的巨大帝國，竟然同自己的主子成為了親愛的兄弟！
每個人都在熱烈地談論著，每個人都把熱切的目光潑灑到這位尊貴的“使節老爺”身上！
殷戍卻氣得差點跳了起來！
這個滿嘴跑火車的薩爾貢真真罪該萬死！
埃及帝國什麼時候支援過這個人了？
埃及帝國什麼時候要同這個人結成聯盟了？
國家之間的外交大事，豈能如此兒戲，信口胡說？
他的臉頓時脹得通紅，正要跳出來反駁，薩爾貢卻死死捏住了他的胳膊，刀子一般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剜在他的臉上！
這傢伙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安虎老爺還是埃及帝國大維吉爾的長子，是孟菲斯的公牛神阿比斯的首席大祭司！”薩爾貢又將臉轉向了黑壓壓的人群，繼續起勁兒地吹噓著，“你們知道嗎，安虎老爺可是一個蒙受了神靈眷顧的人！這一下子，埃及神靈的聖光也將照耀在薩爾貢的頭頂了！是的，兄弟姐妹們，你們的王子將蒙受亞述的、埃及的神靈的雙重恩寵，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我，亞述.丹.薩爾貢，將戰無不勝！”
說到這裡，那家夥竟高高舉起了殷戍的胳膊，就像一名拳擊裁判驕傲地舉起了獲勝者的手那樣！
薩爾貢萬歲！
臺下地動山搖的口號聲再次響徹雲霄！
“我還要告訴你們！”王子得意洋洋地喊叫著，“強大的‘因舒雷’也是安虎老爺帶給我的禮物！‘因舒’直接來自於阿比斯的神廟！……是的，兄弟姐妹們，耀眼的光芒和響亮的霹靂正是埃及神靈的怒吼！”
薩爾貢萬歲！
“因舒”萬歲！
海濤一般的口號聲頓時橫掃整個寰宇！
殷戍差點給這位王子跪下，他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薩爾貢實在是太能胡扯了！他竟然能把兩國關係、結盟、大維吉爾、阿比斯神、“因舒雷”等等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通通攪合在一起，而且能夠編造出一個激動人心的美麗故事來！
等等！
那貨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費盡心機鼓搗出了黑火藥與二踢腳，就是為了製造出不亞於“雷馬馬”的雷鳴來為那貨撐場面，而他卻把球又輕飄飄地踢還給了自己，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露臉長眼，這又是意欲何為？
那貨是出於任性胡來的天性而在衝動之下如此為之呢，還是處心積慮地針對自己有一個更大的謀劃？
冷汗順著脊背簌簌落下，但這傢伙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麻木地任由薩爾貢牽著自己的手，就像商店櫥窗裡亮晶晶的商品一樣向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進行展示。
“您，安虎老爺，請您對我們的人民講幾句話！”薩爾貢熱切地看著殷戍，小聲說道，“不用說太多，幾句話就行！”
“你要我說什麼？”他想都不想便衝口而出！
“讚美我的軍隊，鼓舞我的人民！”王子熱烈地叫喊著，“您快說呀！我的人民都在看著您，等著您口中美妙的聲音……埃及人的口才可都是一流的！”
他突然轉向了聽眾，大聲嚷嚷起來：“埃及的安虎老爺有許多心裡話要對我們講！我們歡迎安虎老爺給我們講話！”
震天的掌聲與喝彩聲再次將廣場上的氣氛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
殷戍頓時感覺自己被架到火上烤了，心中已經問候了薩爾貢那位做過喀林德女奴的亞述母親至少100萬遍！他絕望地轉頭看著自己的同伴們，發現他們也都在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
也許這就是那個行事顛三倒四的王子對自己的一個新的考驗！沒有辦法，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馬裡的兄弟姐妹們，”他揮了揮手，強裝出一副笑臉說道，“馬裡的兄弟姐妹們，我的阿卡德語講得不是很好，還希望你們不要笑話我……”
臺下的人們漸漸安靜下來了，每個人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臺上這個神秘的“埃及特使老爺”發聲說話——雖然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整個廣場都能聽得見。
“是的，尊貴的王子殿下說得沒錯，我是一名埃及的特使，也是大維吉爾的長子……但是，我並不是一名高高在上的貴族，也絕不是一名養尊處優的少爺，兄弟姐妹們！”他突然脫下了自己的罩袍，露出了一身強健的肌肉!
人群中頓時譁然一片！
“我從小就放過豬，養過羊；我背過裝滿了糧食的陶罐，我在烈日下踩過水車，我在酷暑的天氣裡栽種過葡萄……”他有些拘謹地展示著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大聲說道，“我還當過兵，是一名最普通的弓箭手；我還打過獵……當然我要感謝我的父親，他沒有把我培養成一個只會胡吃海喝嫖女人的廢物，正是他，使得我成為了一名有尊嚴的勞動者！”
臺下突然響起了幾聲喝彩！
“但是，我的人生還是充滿了遺憾，”殷戍有些誇張地地搖了搖頭，“……儘管我苦練了許久，但我射箭的本事還是不怎麼樣！不怕你們笑話，連0步之外的羚羊我都很難射中！人們都說我是‘斜眼者安虎’……其實我的眼睛一點都不斜！”
“你們瞧，瞧啊，”這傢伙突然伸長了脖子，用力鼓出一隻眼睛在臺上走來走去，“我的眼睛是斜的嗎？”
人們一愣，旋即爆發出了猛烈的哄笑聲！
殷戍極為接地氣的開場白——當然全都是他胡編亂造的——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臺下的這群土老帽們。
“兄弟姐妹們，我跨越萬里波濤來到了這裡……我的身份和肩負的使命，尊貴的王子殿下，”他突然衝著薩爾貢謙卑地鞠了一躬，“……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我只是想簡單說一說，我，作為一個外國人，作為一個異族人的感想。”
“神創造了世界，同時給世界的執行劃定了秩序；神創造了人類，同時也按照秩序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殷戍重新披上了罩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作為一名埃及的使節，去過這個世界上的許多國家，我親眼看到了無數國家的國王、酋長和王公們，是怎樣把自己的樂土生生搞成了人間地獄的！是的，兄弟姐妹們！老爺們高高在上，窮奢極欲；而人民則飢寒交迫，像野草一般死亡……”
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邊的薩爾貢——他突然後悔自己怎麼說到這個“敏感”的話題了！
“自從我來到了馬裡，我突然感到自己像是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他趕緊改弦更張，大聲說道，“是的，兄弟姐妹們！偉大的薩爾貢王子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個奇異的人！”
奇異的人！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陣陣驚嘆聲！
“是的，奇異的人！”殷戍大聲強調著，“他就是一個奇異的人！你，可能就像我一樣，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弓箭步兵，每天都在頂著烈日一遍又一遍地拉著那根該死的弓弦；”他不斷地走來走去，虛指著臺下那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你，可能是一個在軍隊中幹雜役的苦力，每天不得不挑著糞桶跑來跑去；你可能是一個做馬鞍的皮匠，看哪，你的手都已經被皮子磨出了厚厚的老繭……我去過許多的國家，我親眼看到，像你們這樣的人，純粹就像牲畜一樣活著！那些國王、貴族和武士老爺們，從來都沒有把你們當作‘人’來看待……是的我承認，這也許就是神創造的秩序，神的本意也許正是如此——世界就是為一小群人，以及一大群為‘人”所服務的’牲口’們所準備的！”
人們都昂著頭熱切地看著這位滔滔不絕的“特使老爺”，不少人眼中已經迸出了淚花；而更多的人則嚇得面色慘白——這個埃及人怎麼膽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但是，我們的王子，尊貴無比的薩爾貢，確實是真真切切把你們當作‘人”來看待了！”殷戍越說越激動，竟然開始吼叫起來，“他親口跟我說過，馬裡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人民’；他親口跟我說過，他尊重神創造的秩序，但是他同樣尊重每一個人，以及其中所蘊含的人性與靈魂！他承認，我們所有人都一樣，都有喜怒哀樂，都會感到開心、憂傷、憤怒和恐懼，他承認，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開心、憂傷、憤怒和恐懼的權利！”
人群中的驚嘆聲越來越大，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子重新聚集到薩爾貢王子身上，竟把他鬧了一個大紅臉！
“是的，兄弟姐妹們！薩爾貢是一個極其罕見的、極度仁慈的統治者！”殷戍繼續侃侃而談，“我真羨慕你們呀……我羨慕你們有了這樣的一個統帥！他真心地愛著你們的每一個人，他真誠地關懷你們的疾苦，你們的焦灼，你們的成長！”
“兄弟姐妹們！”他莊嚴地宣佈，“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充滿了危險，到處都是滔天的戰火。偉大的薩爾貢王子率領著你們征戰了好幾個月，取得了空前的勝利，當然現在也面臨著不小的危機。但是我堅信，薩爾貢必定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是的，我始終堅信這一點，因為這是‘人’的勝利，這是‘人性’的勝利！兄弟姐妹們，他，將帶領著我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人們變得喜笑顏開，開始熱烈地鼓著掌。
“我，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外國人，”他虔誠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是的，在王子殿下人性光輝的照耀下，我覺得自己的靈魂竟是如此的卑微和渺小！我已經同你們一樣，決定毫無保留地追隨他了；我將獻出阿比斯神廟中的一切秘密，來幫助薩爾貢取得他的偉大勝利！埃及的貴族又能怎樣，大維吉爾的長子又能怎樣，阿比斯神廟的大祭司又能怎樣？同站在薩爾貢身邊所能夠獲得的巨大幸福相比，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同追隨薩爾貢能夠獲得的光芒四射的巨大榮耀相比，這都是螢火蟲身上的微末光華！”
還沒等臺下的聽眾們反應過來，殷戍突然跳著腳，高高舉起了拳頭，發出了他所能夠發出的最強音！
“打倒雷馬馬！打倒雷馬馬！”
人們楞了一下，也齊刷刷聚齊了拳頭，跟隨著憤怒地吼叫起來！
打倒雷馬馬！
“戰無不勝的薩爾貢萬歲！”
戰無不勝的薩爾貢萬歲！
“偉大的舵手，偉大的統帥，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薩爾貢萬歲，萬歲，萬萬歲！”
殷戍面目猙獰，拼力吼出了四個“偉大”，卻發現臺下已經亂哄哄地響成一片——也許“人民群眾”壓根就沒有喊出如此複雜口號的經驗吧！
“偉大的舵手，偉大的統帥，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薩爾貢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又全力吼叫了好幾次！
偉大的舵手，偉大的統帥，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薩爾貢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下子，“人民群眾”的節奏終於慢慢統一了！
地動山搖的口號聲如同海嘯一般，橫掃整個馬裡營地！
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神聖的薩爾貢王子殿下好像真的成了聖靈一般，滿面紅光地跑上前來，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殷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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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的真是太好了，埃及人！”他再次狂熱地親吻著“特使老爺”的臉蛋，激動地吼叫著，“說得太好了！我的人民的熱情已經完全被您鼓動起來了！”
殷戍一直在微笑，卻不動聲色地擦掉了薩爾貢惡臭的口水，而心臟卻緊張地砰砰跳個不停——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又胡扯了一番那個王子的“語錄”，讓他也嚐嚐自己被架到火上烤的滋味！
王子放開了他，轉身又衝到臺前，將雙手用力朝下一壓，熱烈的喧譁聲頓時戛然而止。
“馬裡的兄弟姐妹們！”他莊嚴地宣佈，“五天之內，我將率領我的勇敢的軍團，直搗那個該死的‘雷馬馬’的老窩！我將親手殺死那個惡魔！是的，不管‘雷馬馬’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將把它關在籠子裡，帶到這個舞臺上！我要讓你們親自看到，與薩爾貢為敵的悽慘下場！”
嗷！——
打倒雷馬馬！
薩爾貢萬歲！
偌大的廣場再次如同開了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