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不知道我的父親到底是不是您說的那種人，”阿伊突然一下子變得極為激動，“但在我過去的0年中，他一直就是我的榜樣……是的，我就是想變成他那樣的人！博學，多才，溫和，善良，成為一名貴族的教師和助手……但是我發現我實在是太天真了！是的老爺，我只是一名奴隸，不管我怎樣努力，我都改變不了自己的身份，我的父親也是這樣……”
“但是，善良的貴族會給自己忠誠的僕人獎賞的，”老頭子一下子打斷了他，“那就是自由！”
“但是，老爺！對於千千萬萬我這樣的人來說，那樣的機會又有多少呢？”年輕人激動地喊了起來，“我，即便識字，會閱讀，能思考，能夠將一個莊園治理得井井有條，能夠做出漂亮的賬目，能夠博得您的誇獎，那又如何呢？我的身份，同莊園裡的驢子和公牛，同莊園裡的雞、鴨和山羊，甚至同莊園裡的桌子、箱子和鋤頭，又有什麼區別呢？假如，您，尊貴的辛希布老爺，有朝一日不高興了、不滿意了——啊，我當然絕對信任您的寬厚和仁慈——會不會就像宰殺一隻羊，宰殺一隻雞一樣將我這樣的人宰殺呢？會不會像丟棄一件破爛傢俱一般將我丟棄呢？而我這樣的人，就算裝了滿滿一腦子美妙的詩歌、豐富的哲理和動人的故事，就算我修煉成了高尚的品格，就算我擁有了極強的能力，我也只能在像您這樣的老爺輕飄飄的一個命令下灰飛煙滅了……不不，甚至還不需要您這樣的老爺的直接命令，您的一句話，一個暗示，或者一個眼神，都能讓我這樣的人化作一團肉醬，就像最卑微的塵土那般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是的，高貴的辛希布大人！我不安於這樣的命運，絕不！”他淚流滿面地說道，“我當然不敢奢望這輩子有機會會成為您這樣的人，但我真的想掌控自己的命運……是的，我想做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一隻可憐的畜生，一件可有可無的傢俱……”
“我希望有朝一日，當有某位老爺想要拿鞭子抽我的時候，我可以理直氣壯地擎住他的手腕；我希望有朝一日，當某位老爺想要我的命時，我可以無限蔑視地對他說，看哪，你膽敢殺死一個堂堂正正的自由人！是的，辛希布大人！到了那個時候，我將不再憂愁，我將不再恐懼，我將不再焦慮；我不再害怕我的生命被毫無理由地剝奪，我不再擔心我的生活被攪得一塌糊塗；我不再憂愁我的親人會被輕飄飄地奪走；是的，我不再疲於奔命，我不再擔驚受怕；到了那個時候，我將真正地站立起來，我將獲得解放！尊貴的老爺……我的全部生命，我的全部熱情，我的全部奮鬥和努力，都是為了自己獲得解放的那一天！……”
阿伊幾乎是尖叫著吼出了最後一句話！
他的雙眼熠熠發光，他的臉脹得通紅，他的身體汗如雨下，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勇敢地盯著自己的主子，盯著那位陰騭的塞貝霍特普.辛希布大人！
而那個老人，卻一直在眯著眼睛看著他，臉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一老一少兩個人在無聲地對峙，氣氛極度尷尬壓抑，空氣簡直就要爆炸！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人突然緩緩地說道：“你說完了嗎？”
“是的，”阿伊竭力剋制著自己的喘息，儘量平靜地說，“我說完了……我向您保證，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老爺。這些都是我最誠實的思想表達，我對您沒有任何隱瞞。”
“真奇怪，我的小阿伊，”大辛希布大人突然笑了起來，“你幹嘛要和我說這些呢？你幹嘛如此激動呢？你知道，你的這些話，你的這些思想，是有多麼荒唐和危險嗎？”
“我知道，老爺。”
“那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我都知道，老爺，”阿伊繼續平靜地說道，“作為一名奴隸，我的這些話絕對是大逆不道的，因為我膽敢藐視老爺們的權威，因為我竟然試圖對抗老爺們對我這樣身份的人的絕對支配……是的，老爺，我知道我不順從，我不馴服，這就是萬惡之源！……而一名在骨子裡忤逆的奴隸，下場是什麼，我完全清楚。”
“因為你不僅忤逆了帝國的老爺們，”老頭子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如果任由你這樣的思想蔓延下去，將會動搖帝國秩序的根基！你知道帝國的秩序是如何而來的嗎？”
“是神靈的啟示，老爺。”
“那麼，這樣危險的思想會導致一個什麼樣的後果呢？”老頭子嘿嘿冷笑道，“你以為，你因為這樣的胡言亂語而只不過丟掉了你聰明的小腦袋，這就算完了嗎？不，天真的小阿伊……你的家族，你的姓氏，你的一切親近的人，都會從帝國的日常生活中消失……是的，‘哈列姆’這個名字將永遠從這個世界中消失，就像你說的，‘灰飛煙滅’……”
年輕人的臉變得慘白無比，豆大的汗珠再一次順著脖頸滾滾落下。
“這樣的事情，在帝國的歷史中發生過無數次了，”大辛希布大人淡淡地說道，“小阿伊，你熟讀了歷史，你一定知道在過去的000年中，那些試圖挑戰秩序的奴隸都是什麼下場。”
“老爺，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阿伊虛弱地反駁道，“我完全沒有挑戰秩序的想法……”
大辛希布大人突然擺擺手制止了他，發了一下呆，又開始了低頭沉思。
年輕人也沉默地低下了頭。
房間內的空氣重新變得尷尬起來。
“你和你的父親完全不一樣，阿伊，完全不一樣，”老頭子突然嘿嘿笑了起來，“……唉，你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我，真的很像。”
阿伊很像年輕時的辛希布大人？
這傢伙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老頭子又慢慢踱向了落地窗邊，動作極為笨拙地試圖將巨大的帷幕向一側拉開。
“來，幫個忙，小阿伊。”他掙了幾下卻紋絲不動，只好朝著這邊招了招手。
阿伊趕忙跑過去，動作利落地將厚重的亞麻布帷幔拉開，又用麻繩捆好。
明亮的天光頓時灑滿了房間，而猛烈的風也呼啦一下子灌入，靠近落地窗的幾盞油燈上的火苗掙扎了幾下，還是被吹滅了。
老頭子就站在那光芒之中，圍裙被風吹得飄起，而赤裸的上身則好像籠罩著一層光暈，臉上僵硬的線條也似乎變得柔和了許多。
“自由……你想要自由……”他搖著頭笑了笑，喃喃自語道，“……呵呵，我這樣的人就有了自由嗎？小阿伊，你想得太簡單，實在是太簡單了！”
阿伊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什麼話都沒說。
“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也同你一樣，是一名奴隸，”老頭子突然轉過頭來，目光溫和地看著他，“我同你一樣，年輕，好學，心中充滿了不甘與委屈，充滿了巨大的慾望與野心……看到了你，我就看到了自己。”
“老爺……”年輕人頓時大吃一驚，連忙謙卑地鞠躬致意，“我的意思是說……”
大辛希布大人立即擺了擺手，再次制止了他。
“不，我們不談這個……真是奇怪，我今天竟然會和一個下人談這些！”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們不應該談這些……以後永遠都不要談！”
“……”
“基安.阿伊，”老頭子突然正色道，“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打算饒恕你剛才的無知、無禮與狂妄。你剛才在我面前吼叫出來的那些話，我也可以當做沒聽見。不過，你一會兒必須吃0記鞭子，作為你無禮和狂妄的懲罰，你聽見了沒有？”
阿伊渾身一顫，膝蓋一軟，一下子便跪倒在他的面前！
“從現在起，你不用再回到你的‘邁漢’莊園了，”大辛希布大人沉吟著說道，“是的，從現在開始，你跟著我。我安排你做‘行宮’總管涅提耶的助手……你見過那個人，那是一個老好人……你將協助他管理這座行宮，以及我在阿馬爾納的幾處產業……”
“是，老爺！”年輕人極為謙恭地將頭趴伏在地面上。
“我對你沒別的要求……你可以在行宮之中自由自在地看你的書，進行你有趣的思考。但是，我要求你對我絕對忠誠……是的，基安.阿伊，如果你的父親，或者努布提奧公主，或者赫利奧波利斯方面有什麼人同你接觸，包括安虎家的什麼人找到了你……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在什麼時候，你一定要報告給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老爺。”
“……想用一個女人來討好我，作為你平步青雲的臺階？小阿伊，你可太天真了！”老頭子突然冷笑一聲，“不過我欣賞你這股子闖勁兒……還有，你這股子狠勁兒！”
年輕人完全明白那個人口中的“狠勁兒”是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
“你別緊張，小阿伊，”大辛希布大人微微一笑，“那個女人，叫做……尼普特，是吧？我就賞給你吧！作為你這一片苦心的犒賞……一個年輕人的努力和一片苦心值得犒賞。是的，阿伊，從現在起她是你的妻子了！”
阿伊拼力剋制著心中的狂喜，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至於那個孩子，至於剛才在這裡發生的事情，至於那兩個女人，至於我們倆剛才的對話，”老頭子突然壓低了聲音，“還有許多事情，比如說，你的父親……我的小阿伊，你是一個聰明的小夥子，你肯定知道，有哪些事情需要一輩子爛在心裡，絕不能說出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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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老爺！”阿伊直起了身子，莊嚴地說道，“我完全清楚……我可以對著神靈起誓！”
“對著神靈？你對著哪個神靈？”老頭子突然衝他眨了眨眼睛，“這裡可是阿馬爾納……你也知道，你要起誓也應該對著神聖的‘阿吞’起誓，底比斯的神靈在這裡可毫無作用，這裡也沒有赫利奧波利斯‘九柱神’的位置。”
年輕人眨巴著眼睛，一時不明白老頭子這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滾吧，年輕人！”大辛希布大人突然背著手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大聲喊叫著，“快滾吧！你今天見到了糟老頭子辛希布最糟糕的一面，你必須忘記這一幕！滾吧！也許再過一個時辰我就改變了主意，你，可憐的小阿伊，可連屍首都找不到了！”
阿伊大吃一驚，連忙一骨碌爬起了身，又莊重地鞠了一躬，匆匆忙忙退出了這個一言難盡的大房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