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定了定神,粗濁地大喘了一口氣,又將沾滿了鮮血的匕首神經質地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來蹭去,直到所有的血跡都被抹掉,重新恢復了刀刃鋥亮的本色。
大辛希布老爺一直在安靜地看著這場近在咫尺的、快速而又慘烈的殺戮,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
阿伊轉動著頭顱四下看了看——除了地面上多出了兩個躺在血泊之中的女人屍體之外,一切都平靜如常。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已被鮮血染成了骯髒的紅色的袍子,快步走上前去,將匕首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老爺,您交代的任務都完成了,”他謙卑地鞠了一躬,“兩個叛徒,都被處死了。”
大辛希布大人一直在眼都不眨地盯著他,直看得他渾身發毛!
“看著我的眼睛,阿伊,”老頭子突然說道,“看著我的眼睛。”
阿伊敬畏地抬起了眼皮。
他看見了一雙老人所特有的、渾濁而浮腫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自從來到了大辛希布大人的行宮,自從他親眼見到了大辛希布大人,他從來都不敢接觸那個人的眼神。
這倒並不是那個人的眼神是多麼的犀利無情,而是他本能地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是的,他不喜歡看所有人的眼睛,正如同他不喜歡任何人看著他的眼睛一般!
眼睛會出賣一個人的心靈,而他的心靈,其實並不想被任何人窺見。
“啊……我看見了一雙清澈明亮的雙眼,很清澈,“老頭子突然咧著嘴笑了笑,“……好像還有一些純淨?是的阿伊,你連殺人時都是那麼純淨。”
年輕人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大辛希布大人突然站起了身,慢慢踱到身後的一張長條桌前。
他鼓搗了好一會兒,終於擎起一把精緻的小銅壺,在幾個高腳酒杯裡斟滿了某種香氣撲鼻的飲料。
那老頭又端著兩個杯子走了回來,將其中一個遞給了阿伊。
“你嚐嚐,年輕人,”他笑眯眯地咂了一口,臉上呈現出一副無限享受的模樣,“嚐嚐吧,這可是辛希布家裡的珍寶……”
年輕人端起酒杯,發現其中盛著半杯略帶粉紅色的粘稠漿汁;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一種酸不酸、甜不甜,還混合著奶腥氣的味道在口腔內氤氳開來。
“……哦,好東西哪,”大辛希布大人一飲而盡,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老爺……”阿伊皺起眉頭咂了咂嘴,又謙卑地垂下了眼皮。
“這美妙的飲料叫做‘林林’,年輕人,”老頭子得意地說道,“……我知道,阿馬爾納的人們都在談論,老頭子辛希布是多麼嗜好女人的奶汁……瞧,這就是了,今天早上剛剛擠出來的……我告訴你,年輕人,這裡還摻雜了上好的蜂蜜和葡萄汁呢……美味的‘林林’!就算是神聖國王陛下親自來到這裡,他也沒有福氣嚐到這個呀……”
阿伊頓時渾身一顫——可憐的他突然想起了尼普特,他立刻覺得自己的胃開始抽搐起來了!
大辛希布大人突然打了兩個響指。
不一會兒,重重帷幔後面又湧出了一大群身著吊帶裙的侍女。
那些女人對房間內血腥的一幕似乎無動於衷。她們默默地用亞麻布裹好了兩具髒汙不堪的屍體,利落地抬了出去,又一一遍地穿梭往來,抬進一桶桶水進行擦洗,動作熟練而又默契。
不一會兒,大理石地面又恢復了光潔如新的樣子,好像這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阿伊強忍著嘔吐的慾望,一臉震驚地看著侍女們飛快地收拾好了一切,又看著她們默默地躬身退下,巨大的房間內一瞬間又只剩下自己和那個老頭子兩個人。
“阿伊,看著我,”大辛希布大人和藹地說,“……我喜歡你的眼睛。記住,每次我和你說話的時候,你一定要看著我。”
年輕人只好躲躲閃閃地望向了他。
老頭子一下子笑了起來。
“告訴我,阿伊,”他突然問道,“你,是一個誠實的人,是不是?”
阿伊的心再一次猛然抽緊!
“是的,老爺,”這傢伙竭力表現出一副坦然的模樣,“我是一個誠實的人。”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死這兩個女人呢?”老頭子的目光突然之間變得極為陰沉,“為什麼?”
“因為這是根據您的命令,老爺,”阿伊堅定地說道,“我是您的下人……不折不扣地執行主人的命令,這是我的本分。”
“哦……”那個老頭又摸起了自己颳得鐵青的下巴,若有所思。
“她們可是和你一起在安虎家長大的夥伴哪,小阿伊,”他突然換了一個話題,“你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她們?你……沒有感到不安,或者羞愧嗎?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阿伊的臉一下子脹紅了!
“出賣?不,老爺,我不認為這是出賣!”他有些氣憤地喊叫道,“難道我指證她們的,不是事實嗎?難道她們那樣卑劣的行為,不是對您的背叛嗎?作為一個忠實的僕人,向自己的主人彙報下人中存在的背叛行為,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老爺,我並不感到任何不安,或者羞愧,我盡到了做一名下人應盡的責任……恰恰相反,我感到無比的自豪!”
“你急個什麼勁兒呢?”老頭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又沒說你做錯了。”
阿伊頓時張口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大辛希布大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開始在大落地窗前的帷幔旁不緊不慢地踱著步,一言不發。
年輕人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大氣都不敢喘。房間內的空氣霎時間變得無比壓抑沉悶。
“阿伊,你其實也想除掉她們,”老頭子突然停住了腳步,兩道目光就像鋒利的長刀一般掃將過來,“你正好抓住了這個機會……或者說,你創造了這個機會。告訴我,誠實的阿伊,是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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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一個霹靂突然在頭頂炸響,可憐的小阿伊的身體已經完全僵住了!
“除掉她們?……”他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結結巴巴地問道,“除掉她們?……老爺,您,您為什麼這麼認為呀?”
“是不是這樣?”大辛希布大人毫不客氣地逼視著他,“回答我。”
此時此刻,阿伊的大腦中已是一團亂麻。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此刁鑽毒辣的問題,恍惚間他真想衝出面前這個巨大的落地窗,從大陽臺上一頭跳下去摔死算了!
“到底是不是,誠實的小阿伊?”
“是……”年輕人突然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變得萎靡不堪,“是的,老爺……”
老頭子立即眯起了眼睛,認真地打量著他。
阿伊拼力控制著自己全身所有肌肉不自覺的顫抖,感覺好像有無數螞蟻正在後背上亂爬,而大顆大顆的汗珠已經順著脖梗漱漱落下。
那個人瞧了半天,突然像個小孩子一般咧開嘴笑了起來!
“喲……你似乎真是一個誠實的人呢,小阿伊,”老頭子笑道,“我看見你的眼睛了,還是那樣清澈……我告訴你,我很會看人的眼睛。”
可憐的年輕人頓覺毛骨悚然!
大辛希布大人搖了搖頭,又背著手在他的面前踱來踱去,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其實,年輕人,你剛剛給我看的那張紙條……”老頭子突然說道,“是我叫人送給那兩個女人的,而且,是我叫人教她們那樣說的。”
又一個猛烈的霹靂直接擊中了阿伊!他頓時渾身癱軟,要不是拼力繃緊大腿上的肌肉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他真的能立即癱倒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您……您在試探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老爺,您……用這種方式試探我?”
老頭笑了笑,不置可否。
“您……老爺您這是為什麼?”阿伊一下子哭了出來,“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下人!同您相比,我就像蘆葦叢中最渺小的水蚊子一般……您何苦試探我這樣的人呢?老爺,還連累了兩個女人的性命啊……”
“連累?”大辛希布大人楞了一下,連忙擺了擺手,“……那兩個女人,不要在意她們。那只是兩頭無關緊要的母牲口,不要在意,阿伊。你我都是男人,而且是要幹大事的男人。”
“什麼?”年輕人一下子跳了起來,“老爺,您在說什麼?要幹大事?”
老頭子突然脹紅了臉,開始煩躁地走來走去。
“基安.哈列姆,佩皮.舍普賽斯卡.哈列姆唯一的兒子,”他突然喘著粗氣問道,“小阿伊,你知道你的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的父親?”年輕人震驚地眨巴著眼睛——他完全不明白面前這個神秘莫測的老頭為何突然提到了他的父親!
“啊,阿瑪爾納的所有人都知道,佩皮.舍普賽斯卡.哈列姆,可敬的‘老哈列姆’、‘哈列姆老師’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等他做出回答,老頭子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一個好人,誠實、高尚的好人,是嗎年輕人?令人尊敬的‘哈列姆老師’深沉,內斂,博學,善良,一直在兢兢業業地充當安虎家的良師益友,同安虎家的所有人,是的所有人——從泰菲比,到莫潤爾,再到每一個最卑賤的下人——都保持著親密無間的良好關係……所有人都這麼說,而且你從小就是這樣認為的,是嗎,小阿伊?”
年輕人的眼淚滾滾落下,連忙用力點了點頭。
“他是你慈祥的父親,是你人生的導師,是一個和藹、穩重的朋友,是你學習的榜樣,是你想奮鬥一生也要成為的那個人,小阿伊,”老頭子侃侃而談,“是的,年輕人,我一直在觀察你。”
“……觀察我?”阿伊完全被搞糊塗了!
“是的,觀察你,”老頭子突然提高了嗓門,“因為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說,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人人都尊敬的佩皮.舍普賽斯卡.哈列姆,人人都喜愛的‘哈列姆老師’,其實是我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