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基安.哈列姆？”大辛希布大人緩緩放開了可憐的尼普特，刀子一般的目光突然又投向了這位年輕人，“……你就是‘邁漢’莊園的總管？”
“回老爺的話，我正是基安.哈列姆，”阿伊忙不迭地站起身鞠躬致意，“不過我現在改名字了，我的新名字是基安.阿伊……”
“改了名字？”老頭子撇了撇嘴，“好好的為什麼改名字？”
“……我，我覺得阿伊這個名字比哈列姆更好聽，”年輕人的臉一下子紅了，“聽上去簡潔有力……”
“比哈列姆更好聽？”大辛希布大人沉吟道，“‘哈列姆’不好聽嘛？哈列姆，哈列姆……”
他又一路擼著貓，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你是‘邁漢’的總管？”老頭子又問道，“你這份差使辦得不錯嘛……”
“我在‘邁漢’已經半年了，老爺！”阿伊畢恭畢敬地答道，“我一直忠心耿耿地為您服務……”
“哦？那你來說說看，”老頭一下子來了興趣，“你都是怎麼為我‘忠心耿耿’地服務的？”
阿伊點了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袍子裡掏出一大疊寫滿了文字的莎草紙——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辛希布老爺，我能斗膽靠近您，”他謙恭地說道，“為您解釋一些‘邁漢’莊園令人喜悅的變化嗎？”
“令人喜悅的變化？”老頭子一下子樂了，“那你過來吧，……你叫什麼來著？”
“阿伊，老爺。”年輕人又恭敬地鞠了一躬。
“那你過來，站在我的身邊，阿伊，”大辛希布大人笑眯眯地說道，“跟我說話。”
阿伊莊嚴地抱著那一大疊莎草紙走到老頭的身邊，彷彿像履行某種神聖的儀式一般將紙張一張一張地鋪在他面前。
每張紙上都畫著漂亮的符號和圖案，用嚴謹的聖書體象形文字一筆一畫書寫得密密麻麻。
“老爺您請看。這是‘邁漢’四個月以來的麥子產量的變化，老爺，”阿伊彎下了腰，指著一張紙上的符號輕聲說道，“瞧，老爺，我將每一天存入地窖的麥子都進行了統計……”
“‘邁漢’的磨坊一直在全力開動，老爺。最近三個月我為磨坊增加了四十四頭驢子……”
“這是葡萄的產量。今年長勢喜人，老爺！您瞧，這裡是‘邁漢’購買的用來釀酒的酒罐的數量……”
“這是十七名工人在山上挖出的排水溝，以及為下一季播種挖掘的大水窖。挖出的泥土，我都填在了山下的小河裡……恭喜老爺，這樣您的土地又可以多出一點點了……”
“這是邁漢四個羊圈出產的羊奶……我用其中的三成製成乾酪，和周圍的XXX、XXX莊園進行交換，換來不少青銅的鋤頭和鏟子……是的老爺，這可比‘邁漢’以前的木鋤頭好用得多……”
“這些賬目還有圖表，都是你做的？”大辛希布大人突然打斷了他，“……阿伊，你識字？”
“是的，老爺，我識字，”阿伊謙卑地說道，“每天的賬目，都是我親自統計、親自書寫的。”
老頭子驚訝地點了點頭。
“不簡單哪！”他笑眯眯地說道，“我的那些莊園總管，可全都是些文盲和土老帽兒……你怎麼會識字的呢？”
“我從小就學會了識字、寫字和閱讀，老爺，”阿伊不卑不亢地說，“我始終遵循<伊普味陳辭>中的教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不錯，小子，你還知道<伊普味陳辭>，”大辛希布大人讚賞地點了點頭，“不錯！”
“我可以繼續嗎，老爺？”
“……你繼續。”
阿伊又開始指著那些莎草紙介紹“邁漢”莊園的情況，一樁樁、一件件，多而不亂，賬目明確、條理清晰。
高高在上的大辛希布大人歷來都是籠統地聽一聽自己的各個大管家彙報自己名下數十個莊園的總收總支，何曾聽過一名“基層”的莊園總管如此詳細地報告一個邊遠小村中的瑣碎細事，更何況這名小總管身體強健面目和善，一看就是一個精明卻又內斂、遇事篤定、堅韌而又朝氣蓬勃的年輕小夥，頓時心生好感。
“阿伊，你的差使辦得確實不錯哪！”他讚賞道，“‘邁漢’被你管得真是不錯呀！我看哪，我這幾十個總管，你算是最優秀的了！”
“這都是神靈的保佑，這都是老爺的好福氣，”阿伊連連鞠躬致意，“我一直覺得，老爺既然已經安排我做了‘邁漢’的總管，那麼我就有責任將它變得更加美好，讓老爺的財富越聚越多……儘管‘邁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莊園，但它對我來說，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哦……”老頭子突然轉過身來，死死盯著阿伊，直盯得他渾身發毛！
“哈列姆？……哈列姆……”他突然摸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吟，“……哈列姆？”
年輕人突然有了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心也一下子狂跳起來！
“哈列姆？你是基安.哈列姆？”大辛希布大人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不是佩皮.舍普賽斯卡.哈列姆的兒子？”
阿伊的腦子裡頓時轟的一聲——他最害怕的問題，終於還是來了！
“你是不是哈列姆的兒子？”老頭的目光霎時間變得冷若冰霜！
“是的，老爺，”可憐的年輕人縮了縮身子，硬著頭皮回答道“我正是佩皮.舍普賽斯卡.哈列姆的兒子……”
“你害怕什麼呢？你的父親很有名嘛，大名鼎鼎的‘哈列姆老師’嘛！”大辛希布大人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了，“一個德高望重的老頭，我見過的……安虎家的人可都受過他的教誨呀！”
阿伊無聲地吞了一口口水，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的父親呢？”老頭子饒有興味地盯著他，“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他的訊息了。”
“回老爺的話，”年輕人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半年之前，我的父親陪同小安虎老爺一同去北方的‘漁夫’州，在尼羅河上遇見了強盜，他……他失蹤了！”
“失蹤了？”大辛希布大人頓時大吃一驚，“你是說，哈列姆老師在河上……消失不見了？”
“是的，老爺！”阿伊的眼淚滾滾而下，“……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我父親的訊息……”
“哦！可憐的孩子！哦！可憐的孩子！”老頭子一邊嗟呀感嘆，一邊拍著年輕人的胳膊，“……神靈為什麼會降災給一個忠厚博學的老人！你不要難過……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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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大辛希布大人的神態簡直就是一個慈愛的父親，阿伊乾脆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啊，我的老爺……”他哭哭啼啼說道，“那個時候，安虎家正是一片混亂……而我……而我……”
“我買下了小安虎家的許多家產，”老頭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買下了你們。因此你害怕，是嗎？”
“……是的，老爺，”阿伊老老實實承認道，“我害怕未知的命運。所以，我父親的事情，對誰也沒敢說……”
“你現在可以坦坦蕩蕩說出來了，”大辛希布大人拍了一下手，“你已經是辛希布家的一名莊園總管了嘛！而且是一名最能幹的總管！”
“是的，老爺！”阿伊抹了抹眼淚說道，“有您在，我確實什麼都不怕了……”
“哦，有我在……”老頭子的神色突然變得復雜起來，“有我在……”
“瞧呀，小阿伊，”他突然指著目瞪口呆地尼普特，得意洋洋地說道，“這位美人兒剛才和我說，她已經忘掉了可愛的小安虎老爺；她還說，就連自己的肚子都屬於辛希布家了，是不是這樣啊？”
尼普特頓時滿臉飛紅，連忙站起身謙恭地彎了彎腰。
“是的，老爺，”她小聲說道，“尼普特從身體到靈魂，都是您的人。”
“那麼你呢，精明能幹的小阿伊？”老頭子乾笑兩聲，又轉向了年輕人，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可以忘記安虎嗎？”
“我已經忘記了，老爺，”阿伊渾身一顫，忙不迭答道，“我現在一心想著把您美麗的‘邁漢’莊園管理好……”
大辛希布大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下去吧，年輕人，下去吧！”他笑得合不攏嘴，用力拍打著年輕人的身體，“很棒的小夥子，很棒！你好好幹吧！你就用你的行動來證明，你剛才所說的話吧！”
此時此刻，一股酸熱之氣突然湧上了阿伊的鼻腔；在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一種熱辣辣的氣體完全充滿了，充得即將爆炸！
他的心也開始了突突狂跳——他明白，現在的他一旦從這位老頭子身邊走下去，他就又要回到南方那座偏僻的小山村中，過著一成不變、沒完沒了的卑賤生活，他，將永無出頭之日了！
他精心策劃的一切，必須馬上拋出來！
他必須抓住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