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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阿瑪爾納的“老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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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殿”側方種植了幾排高大的棕櫚樹,而地上的樹蔭中則密密匝匝長滿了灌木,幾匹駱駝正跪在滾燙的沙地上休憩。

一見莊園“總管”基安帶著他的寶貝隨從安皮耶匆匆跑近,幾個身穿白色罩袍的人突然從樹影中閃了出來。

那年輕人一眼就認出了其中兩個面容憔悴的女人,心中猛地一緊,連忙搶上兩步準備跪下行禮。

一個女人趕緊俯身扶住了他。

“基安老爺,不可以!”她小聲說道,“這裡是邁漢,可不是阿瑪爾納……阿瑪爾納的規矩不可用在這裡!”

這年輕人趕緊點了點頭,拉著幾個人便閃進了一座低矮的泥磚房中。

兩個女人吩咐隨從們到門外去守候,這個悶熱的房間內就只剩下她們和基安三個人了。

這傢伙有些害羞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婦人,看著她們憔悴蠟黃的面龐——同阿瑪爾納時期那兩張豐腴嬌嫩的甜美娃娃臉相比,她們現在簡直老了十歲——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是的,這些人全都是大維吉爾的長子,尊貴的塞內德.安虎.莫潤爾.孟圖霍特普殿下(殷戍)名下的奴隸。

他,基安.哈列姆,正是莫潤爾.安虎殿下的老師和朋友,令人尊敬的“哈列姆老師”的獨生子。

而她們,則是莫潤爾.安虎殿下心愛的侍妾,美麗的塞尼松和哈傑塞尼松兩姐妹。

這些人是怎麼混到如今這樣的地步的呢?

首都阿瑪爾納的“安虎”府邸之中,本來生活一片平靜。

就在半年之前,在某一個古怪的夜晚,他們的“小安虎老爺”突然失去了魂魄(“卡”),而在兩天之後老爺的“卡”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了——據說還是從400年後的奇妙世界回來的——從此以後老爺就像變了一個人。

如果說,從前的小安虎老爺是一個乖戾、刻薄、令人生厭的傢伙,一個完全被他那位高權重的老爹寵壞的年輕人——當然,許多帝國貴族都是這樣——的話,那麼“卡”迴歸之後的小安虎,竟突然變得多愁善感、心地善良了,有時候其心靈的柔軟程度簡直就像一個娘們。

讓這些家奴們感到震撼的是,這位面目一新的小安虎老爺竟然破天荒地同自己的父親,尊貴無比的泰菲比大人兇猛地大吵了一架!這在過去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人人都知道,泰菲比大人可以把他“維吉爾”的位置傳給小安虎,也可以傳給他的姐姐——女宰相在帝國的歷史上可不是什麼新鮮事——小安虎老爺儘管再混賬,也必須使勁渾身解數來哄得他的父親開心。而那個任性的孩子,就這麼隨隨便便和自己的父親鬧翻了!

更要命的是,小安虎老爺不知衝撞了哪位邪神,竟然親手把自己在阿瑪爾納的家,全都解散了!而他們這些人,則通通——用那家夥的話講——被“解放”了!

這還不算,那個犯了可怕的糊塗症的小安虎,竟然還要把自己的全部家產一文不剩地分給他們!

啊!啊!啊!

自從阿蒙—拉神從原初之水的蓮花中升起,自從貝努神鳥從奔奔石上飛起,自從努特神創造了天穹,蓋布神化作了大地,自從美尼斯法老建立了國家,自從蠍子王統一了埃及……在這片廣袤的黑土地上,好像從來沒聽說過、看見過如此令人驚異的事情啊!

那位稀奇古怪的小安虎老爺真的瘋了嗎?

這些人不知道,也無暇顧及了。因為那個小瘋子一大早便匆匆離開了阿瑪爾納,不知所蹤了——有人說,他可能要去可怕的北方當什麼“州長”,當然大家也不再關心,也沒必要關心了。

這些人現在更加關心自己的命運。他們的命運也確實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塞尼松與哈傑塞尼松兩姐妹從那時起就做起了粉紅色的夢——在那個夢裡,她們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壯麗卻冷酷的阿馬爾納,歡天喜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她們的家鄉也許壓根就沒有花崗岩構築的漂亮大房子,沒有閃閃發光的鍍金神像,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噴泉、水池之類的精美景觀,也許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次香噴噴的烤肉……但在自己的家鄉,她們將獲得夢寐以求的禮物——自由。

她們可以無憂無慮地徜徉在蔥綠的葡萄園裡,而不必擔心被追捕逃奴的軍隊所騷擾;她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河邊沐浴,而不必擔憂被無處不在的家奴們窺視;她們可以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而不必被她們的“領班”塔蒙催促,甚至運氣不好時被自己的主子拿著鞭子抽打;她們可以所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整個人生和命運都不得不牢牢地依附於另一個人身上……是的,她們從此以後可以背負著“自由人”的身份,快活地終老於這個世界,甚至還能做這個時代的女子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帝國的國土上旅行!

但這些姑娘瑰麗的夢最多隻持續了一天。

因為一個人的突然到來,硬生生終結了全部待“解放”奴隸的自由之夢!

那個人,竟是安虎家族的死敵,來自底比斯的辛希布家族的小辛希布大人!

說來也怪,那個成天靠著自己哥哥(大辛希布大人)的名頭在首都混吃混喝的傢伙訊息竟是如此靈通,當“莫潤爾.安虎老爺突然散盡家財”的訊息剛一傳開,他便在第一時間直接跑到了殷戍位於阿馬爾納的府中,乾脆利落地將那些還未來得及“散盡”的家財統統納入彀中……透過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小安虎老爺那些本來就為數不多的莊園、財產和奴隸,在一夜之間便通通姓了“辛希布”!

而在這一過程中,尊貴的大維吉爾,泰菲比.安虎老爺全程都沒有露面——是的,整個安虎家族竟連一丁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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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可能會在首都的政治舞臺上攪起滔天巨浪的大事件,就這麼悄悄地、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至於小安虎那幾位曾經的侍妾,這位新主子也毫不客氣地笑納了——但他還算有點良心,並沒有直接拿來享用,而是把幾個女人立即獻給了自己的親哥哥,神聖法老陛下身邊的大紅人,首席侍衛官大辛希布大人!

……

沒錯,此時的塞尼松與哈傑塞尼松,身份已經從宰相兒子家中的侍妾,變成了侍衛官府中的普通侍女。

同樣住在阿瑪爾納,而身份地位卻已是天差地遠,想必這一對姊妹花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吧。

基安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她們。

自從小安虎老爺突然離去,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們了。而此時此刻胸中縱然有萬語千言,卻也無法說出口——他也不敢說出口。

因為他自己的身份地位,同面前這兩個女人相比,更是有著天淵之別!

是的,此時的他,不過是負責一個小小的莊園“邁漢”的總管罷了。

辛希布兄弟倆放心地將安虎家的女子全部收入了辛希布家族的各種府邸之中,而對於安虎家的男子,尤其是成年男奴隸,態度則謹慎得多。

大部分男人被小辛希布毫不猶豫地轉賣掉了,而一小部分人——尤其是安虎家的“家生奴隸”——則留下來看守那個荒唐的年輕人在匆忙間甩下來的幾個小莊園。

基安所在的“邁漢”正是其中一個。

這個位於上埃及群山之中的小村落只有100多號人,其主要的產出則是葡萄——安虎家要用它們來釀造葡萄酒;除此之外,這座小莊園還肩負了一個重要的使命,那就是種植從蓬特移栽過來的沒藥。

沒藥大量用在埃及人所熱衷的木乃伊製作中,可惜帝國的沒藥大都需要從蓬特進口。如果哪一個莊園栽種沒藥成功,那麼它在未來的歲月中絕對會發一筆大財!

唉!“邁漢”莊園在試種沒藥的偉大實踐中已經走出了小小的一步,可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它的主子卻跑路了,唉……

“基安老爺,”塞尼松首先開口了,“您……您有安虎老爺的訊息嗎?”

“別叫我老爺!”小夥子嚇了一跳,拼命地搖著手,“你們可是我的姐姐,還來這一套?如果我叫你們小姐,你們樂意嗎?”

兩個女人相互對望一眼,卻苦笑了一下。

“沒有,半年我都沒有他的訊息了……”他突然有些沮喪地說,“包括我的父親,唉!……”

說到這裡,基安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他其實撒了一個謊,一個大謊!

就在半年前,就在他的主子跑路之後不久,已經被趕到了“邁漢”的他在某個悶熱而又靜謐的夜晚,突然接待了一個來自於阿瑪爾納安虎老爺家的“老人兒”。

那個“老人兒”帶來了一個對他來說驚天動地的訊息——他的主子和他的父親在尼羅河上突然被人追殺,目前已是生死不明!

神靈呵!他的父親,親愛的老哈列姆,失蹤了,消失了,不見了!

這訊息不啻一個晴天霹靂,立即將可憐的小基安的人生打入了黑暗的深淵。

即便已經過去了半年,他對自己在那段時間的生活也不堪回首——在白天,他是一個強打笑顏、敬業勤懇的莊園總管;而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又痛苦地重新找回了自己,為父親悽慘的命運,為自己孤苦的身世而嚎哭不已,極度壓抑,極度哀傷。

他愛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而父親雖然花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精心伺候他們共同的主子,但那個老者留給自己的,全都是美好的正面形象——堅毅,勇敢,正直而博學。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恨透了安虎,老的小的都恨——即便正是他們給了他,給了哈列姆家一切,他也恨!

平心而論,老安虎和他的生活原本毫無交集——那老頭本來就很少出現在阿瑪爾納的宮殿中。在他記憶中有限的幾次接觸,無非是自己站在歡迎伺候的人群中遠遠地看上那麼一眼。

但他是男人,在這個時代埃及的男人大都擅長搞陰謀,那個身為帝國政府高官的老頭尤為殊甚!他在偷偷地觀察,在靜靜地思考,不用費什麼太大的力氣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小安虎的落魄正是他老爹搞陰謀的結果,而且極為不幸地將他親愛的父親也拖下了水,直接造成了那位可憐老頭的生死不明!

至於那個小安虎……一想起那個人,基安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當他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的時候,就被那個小安虎侵犯了——龍陽之癖在埃及貴族之中也算稀鬆平常——儘管那小子很快就對自己失去了興趣,並且重新對漂亮女子煥發出新的激情,但那個人對自己的傷害,以及形成的奇恥大辱,豈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就可以消除得了的?

他始終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父親,因為那時的父親正在老、小安虎的身邊紅得發紫,馬上就要成為安虎家族“最值得信賴的老師和最好的朋友”了,他絕不能因為自己的一件醜事而影響父親的前程。

他只能悄悄地擦乾屈辱的眼淚,請求調到阿瑪爾納附近的一個小莊園中,安靜地伺候莊稼、無花果和葡萄,遠離首都那些紙醉金迷的人群,遠離那個在他看來汙穢無比的家……

當阿瑪爾納傳來了“安虎老爺靈魂出竅”的離奇故事時,基安只是當作沒聽見。

當看到莊園的下人們繪聲繪色地模仿安虎父子倆翻臉全過程的細節時,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笑了一笑;而當“安虎老爺散盡家財、解放奴隸”的傳言傳到了村裡時,他更是嗤之以鼻——那少爺本來就是輕浮乖張的一個人,做出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世事的變化真是快如閃電,人生的起落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兩天之後,幾名陌生人拿著帝國政府直接簽署的文書大搖大擺地進了莊園,莊嚴宣佈:小安虎老爺的產業,包括這座莊園,以及莊園中的全部財產、僕人和奴隸,統統都歸辛希布大人所有了。

而他,則直接被調到了十天路程之外的“邁漢”莊園,立即出發,不得延誤!

基安記得,就在那天夜晚,莊園之中已是一片悲聲,幾乎所有人都被沉重的這一記悶棍打得痛哭流涕,甚至還有幾個年老體弱的奴隸直接上吊自盡了!

而他,卻突然感到了一絲莫名的輕鬆。

他終於可以離開“安虎”這個字眼了——從肉體上到精神上都離開!

他默不作聲地、溫順地服從了新主子的安排,千里迢迢來到了遙遠的“邁漢”,就像在阿瑪爾納一樣,繼續伺候著這裡的葡萄。

……直到,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他忽然被一道霹靂擊中。

真的,他恨透了小安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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