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
殷戍微微垂下了眼簾——他實在不忍心看著一名在他心目中曾經擁有驚人美貌的“洪巴巴老爺”在自己面前硬生生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妖婆，更何況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美人，面容正在以一種更加可怕的速度枯萎著。
“您就是埃及的特使莫潤爾.安虎老爺？”那婦人面帶淚光，稍稍欠了欠身體，姿勢優雅、動作熟稔，嘴中卻說著一口極其標準的埃及語言，“我，我很失禮……請您原諒我的失禮呀……”
“是的，我就是莫潤爾.安虎，”殷戍忙不迭地回禮，“您是……”
“她就是我的姐姐，喀林德尊貴的王后，”伊南娜急急接過了話茬，“米坦尼的薩文娜公主！”
殷戍趕忙裝出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抖了抖雙臂，準備按照埃及的禮儀行匍匐大禮。
“安虎老爺，請您不要行禮了！”伊南娜斷喝一聲，突然招了招手，用阿卡德語大喊了幾句什麼。
房間中那兩個“擴大”進來的亞摩力小夥子立即衝出，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房間的幾個大門通通關死！
噌！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隨之傳來。
殷戍渾身一顫——那倆傢伙竟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喀林德的“赫梯彎刀”，握在手中寒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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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的空氣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了！
伊南娜攙扶著她的姐姐飛快地走到桌前坐下了。那女人似乎受了某種驚嚇，坐在椅子上渾身發抖。
殷戍和圖雅、塔蒙面面相覷，沉悶壓抑的氣氛簡直就要爆炸！
這傢伙一努嘴，塔蒙連忙遞過去一盤子水果，一盤子不知名的點心，以及兩杯可口的喀林德蜜酒。
那位“薩文娜”公主竟好像很久沒有吃東西的樣子，也不顧自己“王后”的身份，抓起食物就開始了狼吞虎嚥。
沒人在意曾經冷豔高貴的“洪巴巴老爺”面容的突變。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姐姐不停地大吃大嚼，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告訴你們，”伊南娜公主的眼圈突然變紅了，“我告訴你們，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麼？！
幾個人頭皮都是一緊！
“那個大總管，那個糟老頭子，伊利舒姆，現在已經控制了蘇穆阿布大王，諸位！”她焦躁地說道，“是的，喀林德的王宮現在屬於伊利舒姆了！我的姐姐剛剛從那裡逃了出來！”
這訊息好似一記驚天動地的大炸雷，瞬間將所有人都炸翻在地！
“什，什麼？”殷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發出了夢遊一般的痛苦呻吟。
“伊利舒姆現在只是軟禁了大王，大王在他的寢宮之中不能出來，現在毫無訊息……”伊南娜的淚水終於滾滾而落，“‘紅隼衛隊’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大王宮，所有人都不能進出！我的姐姐只是一個人逃了出來，她化妝成女奴，一看勢頭不對就率先跑了……”
“為什麼會這樣？”圖雅突然叫道，“喀林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您，安虎老爺，都是因為您！”薩文娜顫抖著說道，“請您原諒我的無禮……啊，我真是太無禮了！”
她突然捂著臉大放悲聲，悽慘的聲音真真叫人心碎。
因為我？
殷戍的臉登時脹成了紫紅色。
他呆呆地看著哭泣的薩文娜公主，一時間手竟足無措。幾個人趕緊撲上去，手忙腳亂地勸慰著那個女人。
“您不知道，安虎老爺……我是如此地愛我的丈夫，但是伊利舒姆那些人不愛，從來都不愛！”她很快就止住了哭聲，開始了輕輕的抽泣，“您知道嗎，安虎老爺，這兩年我們接待了來自埃及的三批特使……而您可能就是喀林德的最後一個了。您知道嗎，伊利舒姆那些人一直有向亞述靠攏的心思，啊……那個血腥的巢穴，我至死的敵人！而我們的大王……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那個一向恭順的老頭，膽敢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段來迫使我們就範！啊……美麗的喀林德！我的大王用了三十年的時間也沒能把你馴服！……”
這女人的話說得語無倫次，卻已是咬牙切齒、滿臉通紅了！
此時此刻，殷戍的大腦中就像有無數霹靂閃現，已然是白光一片。
在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伊南娜公主在“鸕鷀號”上情急之下的一番胡謅，竟然在無意中打破了喀林德的政治平衡，引爆了這座城市的局勢，掀起了一場滔天的風暴！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在密切注意的“紅隼衛隊”的頭頭，那個普普通通的老頭祖瓦布，並不是主角；而卻是他，那個負責迎接自己的全部盛大活動的“總指揮”，那個喀林德宮廷的大總管，那個老態龍鍾步履蹣跚的老頭子，才是真正的大Boss！
不不，也許上面還有更高層級的Boss……
他媽的！
他真想暴跳如雷地發洩一番，他真想將這該死的房間中的該死的一切通通都砸得稀巴爛，他真想將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特麼掐死！
精心策劃的“鸕鷀行動”真他娘的步步維艱，現在可真倒好，這該死的計劃徹底被打亂了，徹底歇菜了！
在一瞬間，他又重新冷靜下來了。
現在的情勢十分危急，他不可能痛快淋漓地發洩，他必須強迫自己馬上冷靜，馬上！
不管怎麼樣，他現在無意於探知、也沒時間梳理這座城市統治集團中歷史悠久、複雜糾葛的恩怨情仇，最重要的問題是，接下來要怎麼辦？
殷戍竭盡全力壓制著自己胸膛之中噴湧而出的各種情緒。他開始習慣性地背著手打起了轉轉，頭腦中也在進行著激烈的思考。
人們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這位“特使老爺”在金碧輝煌的房間正中一圈又一圈地踱著步，大氣都不敢喘。
“‘鷲’軍團現在在誰手中？”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大聲問道，“也已經被那個伊利舒姆老爺控制了嗎？”
“不，伊利舒姆現在能夠完全控制的只有‘紅隼衛隊’”，薩文娜忙回答道，“‘鷲’軍團一直受大王本人直接控制。但我不敢保證現在的狀況……我敢肯定，伊利舒姆肯定已經向‘鷲’軍團的兵營派出了使者！”
“要麼就是他已經對‘鷲軍團’有了完全的把握，才會在大王宮動手的！”殷戍皺著眉頭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很難出城了，甚至連這個‘納瓦什’宮都出不去了！”
他突然朝著塔蒙招了招手，將她叫到自己身邊。
“立即把薩巴塔叫來，立即！”他厲聲喝道。
年輕的蓬特小夥子很快便跑了進來來。他非常聰明，一見房間內的氣氛無比凝重，立即變得輕手輕腳，像小貓一般悄悄竄到了殷戍身邊。
“你，現在跑到‘納瓦什’外面去，就現在！你要完成以下幾個任務，”殷戍小聲命令道，“第一，仔細觀察一下，這座宮殿都由什麼人在保衛，有多少崗哨，有多少巡邏的武士；第二，喀林德的街道上是否已經戒嚴，如果戒嚴，巡邏或者站崗的軍人有多少，主要分佈在什麼地方；第三，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市的七座城門都由什麼人在保衛，巡邏或者站崗的武士有多少。你可以叫上‘蓬特十塔’同你一起行動……”
薩巴塔瞪大了清亮的眼睛，連忙點了點頭。
“我只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薩巴塔，”他用力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而且，務必要悄悄的，秘密的，決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你聽明白了嗎？半個時辰之後，我還在這裡等你！”
蓬特少年再次點點頭，轉身便一溜煙跑掉了。
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金色的大門之後，猛然間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失落。
“我們有沒有可能出城？”殷戍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就現在？”
“不能，安虎老爺！”薩文娜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按照喀林德的規矩，所有的城門一到天黑就全都關閉了！”
“如果是王后陛下本人出城呢？”他也死死盯著那黑衣女人，“如果開啟城門的命令直接來自於王后陛下呢？”
“我從沒嘗試過這樣……”薩文娜喃喃說道，“我從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城門直接由蘇穆阿布大王控制……”
“不要再說蘇穆阿布大王了！”殷戍一下子粗暴地打斷了她，“從現在開始起，您，我，我們這些人，都得把他當作一個死人！”
可憐的王后驚恐地盯著他，眼淚再一次滾滾而落。
“您出了城想去哪兒，”伊南娜突然問道，“安虎老爺？”
“去哪兒？我想去南方的‘薩什’要塞，”他乾脆利落地說道，“我想抓住喀林德的‘狼’軍團……現實嗎？可能嗎？”
“就算要逃跑，”圖雅驚呼道，“您也應該往埃及的方向跑！喀林德距離西北的埃及要塞只有一天的路程！”
殷戍面對著眾人詫異的目光，用力擺了擺手，
“第一，距離，距離姑娘們，薩什距離喀林德有半天的距離，最近了。就算是伊利舒姆的使者現在就出發，我也完全有信心能夠趕上他們——當然如果我們能順利出城的話。”
“第二，方向。它在南方，它面對的只是南方的匪徒，它不同於北方和東方的三個軍團，那是三個承受著迫在眉睫戰爭壓力的、極端重要的力量！伊利舒姆膽敢做出這樣的大事，必定要控制住軍隊，尤其是首先要控制住最重要方向的最重要的力量！所以，那老頭有限的精力必定只能照顧到優先的方向上，我現在就是在賭這個可能；”
“第三，我。如果我們能夠逃出這座城市，如果他們發現我們的突然離去——我毫不懷疑這一點，圖雅剛剛也提到了這一點——他們必定將目光投向北方，那是一個埃及人能夠返回埃及的必經之路，同時也是兩位米坦尼公主返回米坦尼的必經之路。那麼，為了確保安全，我只能選擇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向，南方……是的姑娘們，我也在賭這個可能。”
圖雅突然打斷了殷戍的侃侃而談。
“然後呢？”她問道，“如果我們順利抵達了‘薩什’要塞，甚至能夠控制住‘狼’軍團，然後呢？”
“您要從海路返回埃及嗎？”伊南娜顫抖著問道，“您……您要把我們姐妹倆都帶回埃及嗎？”
“不，不回埃及。‘鸕鷀行動’剛剛開始，怎麼能就這樣草草結束呢？如果我告訴您，我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以那個軍團為依託，打回喀林德，重新奪回這座城市，您會相信嗎？”
殷戍轉過頭用力看著她，雙眼熠熠發光。
“我相信您，安虎老爺，”圖雅公主突然說道，“您說的這一切，本來就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是的，還是原先那個‘鸕鷀行動’的計劃，”這傢伙老老實實承認道，“只不過不得不根據現實，有些地方提前了，有些地方取消了，還有些地方增添了不少東西……老實說，我們的計劃需要更多的好運氣，難以置信的好運氣！”
“還有一點，尊貴的伊南娜公主，”他突然朝著那女人小聲叫道，“還需要您做出一點點犧牲……”
“什麼犧牲？”伊南娜詫異地問道。
“嚴格說來，是犧牲您帶來的小夥子們……”殷戍嚴肅地說，“我們就算能出去，也帶不走幾個人，也就是這間房中的幾個人，我，塔蒙，圖雅，您，您的姐姐，最多加上薩巴塔和一兩個您的亞摩力小夥子。其餘的人，必須扮成我們的模樣在‘納瓦什’活動，必須要伊利舒姆和他的那些人看見，埃及來的‘全權特使’老爺以及他的隨從們，伊辛來的伊南娜公主和他的隨從們，完全沒有受到喀林德變故的驚擾，一切如常……他們正遵照著伊利舒姆老爺的安排安安穩穩的休憩呢，他們還要在天亮的時候進入大王宮，蒙受蘇穆阿布大王和他的王后陛下的召見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