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不可能的世界
萬事萬物所處之地，一切時空總資訊的集合，被稱為“宇宙”。 這是每一個受過基本教育的現代人都瞭解的簡單知識。然而，對於“宇宙背面”與“非現實”的定義、“現實”與“現世”的區別，以及“非想非非想空間”之類的機密知識，即使是剛進入【有關部門】的新晉人員，或是從其它機構轉調的優秀特工，也不得不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理解這些名詞分別代表怎樣的涵義。
所謂“現世”，指的就是宇宙本身。現世曾被“非現實”統治，但現在已是屬於“現實”的時代，絕大部分非現實的事物都退入了宇宙背面，不再干擾現世執行。
“非想非非想空間”是王權攜帶者的領地。它既不屬於宇宙本身，也不屬於宇宙背面，是位於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夢境與倒影，類似於一張完整地覆蓋在“現世”之上的薄膜，其中所現的事物更像是現世的某種略微扭曲了的翻版，而不是宇宙背面的純粹非現實景象。
理解這些名詞之後，特工們還需要用更多時間去慢慢適應這些內容。因為它們不是邏輯世界的延伸，而是建立於非邏輯框架之下的完整世界。但他們必須掌握這些知識，因為非理性的事物曾經統治人類與人類之前的地球歷史。身為理性與新時代的守護者，【有關部門】的黑衣人對他們最大的敵人必須有所瞭解。
時至今日，無名氏已經捲入王權攜帶者與王權感染者間紛爭的漩渦，接受了自己身為“君王容器”的嶄新身份。或主動、或被動地，他對那些現實之外的東西知道得越來越多，逐漸掌握了比其他【有關部門】特工更多更廣的資訊與隱秘。
但即使是經歷了“感染者”、“容器”、“文明史背後暗影”這些未知名詞的轟炸，無名氏也仍然還記得自己剛進入【有關部門】時的驚奇感受。比起現在接觸到的這些秘密背後的秘密，第一次直面秘密本身的震撼與衝擊，才是最令他難以忘卻的回憶。
將無名氏帶出邏輯與理性之外的人，正是當時還未暴露真實身份的小光。最初提及那些不可言說的奇妙概念時，他記憶中的小光正坐在新人培訓室的黑色轉椅上，悠閒地喝著閃爍亮藍色光點的果汁，目光中帶著神秘的味道。那時他只知道自己是【有關部門】的新晉特工，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則天皇帝的容器，而自己面前坐著一位漢代的君王。
“無名氏，已熄滅的燈火去了哪裡。”
那時，她如是發問。
“已熄滅的燈火……去了哪裡？”
毫無來由的突兀提問，使無名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是說，像是秋鵲的鳴歌、未能穿透陰影的目光、被鬧鐘打斷的夢話、爽約於天氣預報的雨、已熄滅的燈火、貓的腳步……這些東西，它們究竟去了哪裡呢？”
小光認真的神情讓無名氏不知所措，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在進行一場【有關部門】黑衣特工入職培訓。
“去了哪裡？……你說的這些東西不都消失了嗎……但是……”
“但是不奇怪嗎？它們總得有一個去處啊。”
窗外有栗色飛鳥掠過，無名氏閉上雙眼，開始考慮剛才那番對話中隱藏的意義。
小光將閃爍藍色光亮的玻璃杯舉在眼前緩緩搖晃。喝到一半的果汁沿壁旋轉，復又流下。
“時光沉澱，新陳代謝，現世不斷生長。曾經統治現世之物終將枯萎凋零，神的時代與王的時代都會終結，最終就進入了人的時代。但被現世拋棄的那些東西，無法以遵循邏輯的方式在宇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握住杯子的手鬆開，鐺的一聲，玻璃碎片灑落於地。
“褪色的舊日之物是毫無價值的，而舊日之物的碎片更無價值。這些無價值的碎片終有一天會鋪滿整個宇宙，因此現世不會繼續容忍它們的存在。”
小光回身從桌上又取了一杯飲料，再次摔碎在地上。橙色的液體流淌開來，混入之前灑在地上的藍色果汁。
“所以它們進入了宇宙背面，在那裡尋得了暫時的居所。但這對於它們來說並非歸宿，只是毫無尊嚴的墓地，或是被人遺忘的垃圾場。”
說到這裡，小光不再拿起飲料，而是一蹬地面，隨著轉椅一起滑到窗邊。
“記憶與思念會像窗面上的凝霧一樣改變宇宙內部的風景，幻想與夢境亦然。當那些超越現實與理性的事物被宇宙本身排除，這個世界就迎來了屬於自己的‘現實’。”
小光向窗上呵了一口氣，用指尖隨手畫著一些塗鴉。窗外【有關部門】的標牌散發著不太均勻的白光，亮得斷斷續續。
“現實中的人類或許會羨慕非現實生物的超自然能力，但非現實的住民對現實的嚮往比這強烈百倍，因為世上沒有與‘宇宙背面’相對的名詞——從不存在‘宇宙正面’這種說法。宇宙就是現世，現世就是宇宙，與所謂的‘宇宙背面’並非對等關係。非現實之物曾經君臨現世，它們不承認‘現實’已經取得了現世的統治權，也不會放棄任何迴歸現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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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塗鴉的斷裂，無名氏結束了這段突如其來的回憶。與此同時，他體內的武則天也透過他的眼睛，望向前方那段文字，若有所思。
“三界中無色界最高。無色界中非想非非想處天最高。然雖至非想非非想處天，不過降伏業惑而已，實難脫離生死輪迴。故曰：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可是，即使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君王也必須以君王式的思維行事。既然世上還有“死亡”這一事物尚未被他們征服，那他們就還不可以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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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這個世界是何其廣大而又冷漠，也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自己的疆域——那只不過是建立於砂礫般星球上的、砂礫般的國度。但在他們看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既然掌握王權，那就相信王權吧。飛蛾能夠自由地撲向燈火，難道君王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嗎？君王必須自行其是，因為他們心中的飛蛾頭戴寶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