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去見那些禮部的人,見駱安,更令餘承勳振奮。
駱安到江南的訊息,看似被封鎖,但朝中事沒有不透風的牆,新皇登基後興王府派系的干將時刻都被楊廷和的人盯著,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被人記錄和研究。
有關駱安到南京,看似來整肅南京錦衣衛,可誰知背後是否有別的政治目的?
這讓餘承勳覺得,自己或許能從駱安那兒探聽到什麼。
對付江南官場那些文人我不在行,對付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武夫,還不手到擒來?
於是。
餘承勳堅持讓朱浩帶他去見駱安,參加由一名徽商舉行的宴會。
徽商名鞏義。
此人在江南一代很有名,跟蘇熙貴這樣典型的官商不同,鞏家世代都是做平民生意的,背景並不雄厚,以往依託的是南京地方上的權貴,偶爾負責一些官府的採辦。
如今新皇登基,江南勢力劃分不明確,加上他跟湖廣那邊多少有些關係,由湖廣巡撫席書引薦,讓鞏義設了這麼個飯局。
等朱浩和駱安到地方時,才發現又是個格局恢弘而又不失雅緻的園子,門口只停了兩輛馬車,但光是在外面等候的僕從就有幾十名,還有錦衣衛的人在門口維持秩序。
“這位是朱大人吧?”朱浩和餘承勳從馬車上下來後,一名錦衣衛模樣的人上前來行禮相問。
朱浩主要是太過顯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卻乘坐豪華馬車而來,即便不著官服也一身貴氣,就算不認識朱浩的,也大致能從他的穿著判斷這位就是大明的少年狀元。
朱浩點頭:“正是。”
對方笑道:“乃朱千戶吩咐,說是您到來後,先請您到裡面休息……不知這位是?”
“我同行的餘翰林,特地過來看看。沒問題吧?”朱浩問道。
“請。”
那名錦衣衛不再贅言,帶領二人往裡面走。
……
……
到了園子裡。
先到西廂院,給安排了房間休息,坐下來後,香茗奉上,連端茶送水的丫鬟都頗具姿色,令餘承勳不由多看了兩眼。
等人退下後。
餘承勳搖頭嘆息:“這江南官場可真是浮華,好像走到哪兒都講個排場,這點京城可比不了。”
朱浩拿起茶杯,往嘴邊湊了湊,卻只是嗅了一下茶香,沒有入口的意思,微笑道:“這大概便是為何傳言老說南京官場適合養老的緣故吧。”
“今天都什麼人?”
餘承勳問詢。
來一趟,只知道做東的是一名徽商,宴請的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駱安,其餘情況一概不知。
餘承勳大有一種要落入圈套的不妙感覺,畢竟周圍兩眼一抹黑,雖然自己這邊也帶了人來,但到底這裡不是楊廷和長期耕耘的地盤,敵人都藏在暗處。
朱浩道:“據說有一名南京工部主事,還有就是我家伯父,至於其餘人……可能就沒誰了吧。”
“那為何令伯父要請你過來?”
餘承勳有些不解。
這局,怎麼看,都好像跟朱浩無關,朱萬宏為何要把自家侄子叫過來?難道不知道自家侄子現在是楊廷和的人,要跟新皇派系出身的駱安避嫌?
朱浩這才輕輕抿了一口茶,等放下茶杯,笑了笑道:“這可就有講究了……其實我大伯,想與駱鎮撫使搞好關系,奈何他搭不上橋,卻是我曾經在興王府讀書,算是跟駱鎮撫使有些交情。”
餘承勳又皺眉。
這小子真是一點都不避嫌,不過想想也是,朱浩在王府讀書的事,誰都知道,他從無隱瞞的意思。
餘承勳忍不住問道:“你在王府讀書,到底認識多少人?”
朱浩笑道:“認識的人還算多吧,畢竟家裡錦衣衛出身,當時安陸可只有我一家錦衣衛。”
“哦。”
餘承勳終於明白了朱浩的意思。
別看現在朱萬宏要巴結駱安,其實換作幾年前,在安陸時,錦衣衛作為弘治帝派去安陸監視興王府的存在,以錦衣衛千戶家族的勢力,在地方上影響力可不小。
駱安那時不過是王府典仗,能跟根正苗紅的朱家相比?
那時朱浩以錦衣衛朱家出身,到王府內讀書,等於是代朝廷進王府監視興王府的,就算興王府對朱浩恨之入骨,但也要保持面子上的和氣。
“你不該來。”
餘承勳站在朱浩的角度,評價了一句。
大概是提醒朱浩。
彼一時此一時,你現在出現在駱安面前,很可能自取其辱。
……
……
宴席即將舉行。
朱浩和餘承勳被請到宴客大廳時,朱萬宏正在跟做東的徽商鞏義,以及一名南京工部主事說話。
上前互相通報姓名。
才知道那工部主事名叫霍韜,乃正德九年進士,但正德朝時基本就沒怎麼當官,如今在南京官場混日子。
至於鞏義……
因為沒有官身,甚至連官府背景都不強,餘承勳自然不太放在眼裡。
一名南京工部主事,看起來人微言輕,其實跟朱浩和餘承勳的官階沒大的區別,只是朱浩和餘承勳身上頂著翰林的名頭,看起來更唬人,以至於鞏義最初對霍韜還很巴結,後面就只是在朱浩和餘承勳面前顯擺。
而顯擺的內容,就是他在江南的宅院有多大,人畜有多少,生意有多大……
跟蘇熙貴那種低調發財的人不同,民間出身的商賈,更注重排場,尤其他們想讓當官的知道,他們可以提供一些物質上的支援,以換取政治上的便利。
蘇熙貴不需要跟人咋呼,畢竟他無需從別人那兒換取什麼資源。
“不是說北鎮撫司鎮撫使會來?為何還沒見到人?”
朱浩笑著問道。
霍韜猶豫了一下,道:“大概……還在路上。”
其實霍韜對於自己為何會被邀請來參加這飯局,也有些疑惑,畢竟他在朝時間不長,再加上朝中沒有強大背景,在南京官場也只是個混日子的小透明罷了,倒是他的性格屬於那種“激進型”,面對時弊,他會經常上疏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
針對的都是內閣、宦官議政,再或是東廠和錦衣衛是否該掌管刑獄等事,發表的意見都比較尖銳。
他年紀才三十多,在朝中屬於少壯派。
他不知道的是,他能到來,就是因為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狀元。
……
……
等了很長時間,駱安姍姍來遲。
幾人上去迎接。
朱萬宏本來想直接跪下去磕頭,但又想到自己的侄子和侄子的同事還在,人前表現出這窩囊的樣子,實在是有失他錦衣衛千戶的風采,也會讓人覺得他朱萬宏沒骨氣,或是被餘承勳認為他投靠了楊廷和一黨。
所以他還是保持了剋制,幾次想跪,都忍住了。
“駱鎮撫使,久違了,這位是在下的同僚,餘承勳,字懋功,還望多多提點。”朱浩笑著引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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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安聞言愣了愣,隨即仔細打量餘承勳。
這局看起來是為迎接駱安而設,但其實駱安到江南時間已不短了,乃是專門為餘承勳而設。
並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目標是誰,至少駱安對此一清二楚。
鞏義終於見到正主,馬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將一本書遞給駱安,畢恭畢敬地道:“駱大人,這是草民的一點心意,望您笑納。”
直接送禮,還很乾脆了當,只是送本書……
一本書能值幾個錢?
駱安開啟書一看,裡面明顯夾著東西,笑道:“這怎麼好意思?”
鞏義嘆道:“草民得知如今東南海防缺兵少糧,正想盡自己一份心意,這只是聊表寸心罷了……另外還準備了一些日常用度,已讓人備著,駱大人走的時候讓人帶上就好。”
鞏義一看就很會來事。
駱安將書直接揣進懷裡,笑道:“有心了。那駱某就在這裡先謝過你了。”
“這是身為大明子民,應當做的事情。”鞏義笑道。
駱安道:“有關令侄到國子監讀書之事,駱某會跟上面通稟,想來問題不大。希望他將來好好為朝廷效命。”
此話一出,餘承勳的臉頓時僵在那兒。
儘管餘承勳不知道一本書的書頁中能夾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他聽駱安這意思,是要賣官鬻爵?
雖然只是給國子監招了個學生,屬於“例監”的範疇,而例監的先例從景泰年間就有,不算稀奇,但駱安所說的“他將來為朝廷效命”是什麼意思?這是給他預定了官職?從國子監出來,直接委命官缺?
哎喲吼,我這一來,好像窺探到什麼大秘密啊。
餘承勳不由望向朱浩,好似在用眼神向朱浩求證,你聽到了吧?回頭要參劾此人,你可要給我作證,咱倆都是當事人。
可惜還沒等餘承勳發表任何議論,一旁的霍韜便出面質疑,喝問:“駱鎮撫使,您這是何意?公然納賄嗎?”
駱安望著霍韜沒說什麼。
眼神好像在說,哪兒來這麼個不識相的人?被邀請來參加宴會,居然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鞏義急忙道:“沒有沒有,只是在下對朝廷的納捐,絕對不是行賄。還望霍大人不要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