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麗莉正在首都機場的國際出發廳排隊辦理離境手續，忽然聽到後方有人叫她，回頭一看竟然是郭威，連忙向他招手示意。
郭威拽著拉杆箱過來站在範麗莉旁邊，低聲說道：“這樣合適麼？後面的人該說我加塞兒了。”
範麗莉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就像咱們以前一起出差，誰先到誰替對方排隊。”
“可如今想見你一面，只能靠偶遇了。”郭威嘆了口氣，感慨道：“真懷念和你並肩戰鬥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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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麗莉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少來！是誰舍我而去、另謀高就的？”
郭威靦腆著臉笑著說道：“琳達，這你可冤枉死我了，其實責任在你身上。你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橫亙在我的面前，我什麼時候才能有出頭之日呀？不得不換個小山包，這樣往上爬得快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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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吧你，還橫亙，我有那麼胖嗎？早看出你是個有野心的傢伙，我這座小廟遲早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但還是沒想到你會那麼快就跳槽。”
郭威訕訕地說道：“其實我也捨不得咱們PC部這個團隊。但轉念一想，已經把筆記本從零開始做到那麼成功，以後頂多就是錦上添花，很難再有這麼輝煌的時候了。
而軟體市場正好剛起步，我就想去碰碰運氣，也許能再次見證一個奇蹟呢。”
範麗莉盯了郭威好一陣才說道：“你的能力確實很強，總能迅速開啟局面，但你發現沒有？獲得成功之日，往往也是你心生厭倦之時。
急不可耐又要馬上找到新的刺激、新的挑戰。郭威，這樣下去你不覺得累嗎？”
郭威反問道：“你在MBI已經做了八年多，在PC部已經五年多，你沒感覺累嗎？”
範麗莉頓時一愣，不得不苦笑道：“也累。以前還指望把業務做起來就不會這麼累了，後來發現，累是永遠沒有盡頭的。”
“所以嘛，既然都是累，那還不如嘗點兒新鮮的累呢。”郭威說著，衝著範麗莉擠了下眼睛。
終於排到了，範麗莉先辦完手續接著安檢，然後在柱子旁邊等著。
郭威很快也辦好了，問範麗莉：“你這是飛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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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以前一樣，先飛東京再飛紐約。你呢？”
“舊金山，我們公司總部不是在矽谷嘛。”
範麗莉先一步走上自動步道，轉過身問道：“你是去開會？”
“培訓。這家公司在規範化程度上和MBI沒法比，我都幹大半年了，才想起讓我去參加入職培訓。你呢？”
“你應該能猜到嘛，和往年一樣，全球的kieeting。”
郭威笑了：“MBI真是的，還跟往年一樣缺德，專挑春節放假開年會。”
“就是，太不尊重咱們華夏團隊了。不過我這次豁出去了，才不管什麼季度業績，我要在美國好好玩兒一大圈。”
“就你一個人？還是有誰等你開完會跟你會合？”
“沒有，就我一個，徹底自在一回。”範麗莉見郭威有些詫異，便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郭威連忙換了一個話題：“您是商務艙，去您的休息室吧。坐經濟艙的我，只好到登機口的椅子上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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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麗莉揚了揚手中的登機牌：“看你可憐兮兮的，走，我帶你進去。”
“能行嗎？”郭威將信將疑。
“有時候行，有時候不行。”範麗莉莞爾一笑：“關鍵看你的人品。”
走到商務艙休息室門口，範麗莉朝裡一望，立刻皺起眉頭轉向郭威。
郭威見狀，連忙說道：“人家要查登機牌吧？算了，你進去吧。”
“不是，你看看裡面，全是人，恐怕連我自己都找不到位子。我就屈尊一回，陪你到登機口坐等吧。”
郭威眼尖腿快，佔到兩個座位，幫著範麗莉把拉杆箱拖過來坐下說道：“商務艙休息室實在太簡陋了，委屈了你們這些VIP，他們早該擴建一下。”
範麗莉抬手向窗外一指：“你沒看到嗎？2號航站樓馬上就要建成投入使用，這老航站樓要翻修改造，這種時候，怎麼可能花錢擴建貴賓室？湊合一天算一天。”
郭威立刻憧憬道：“新航站樓肯定不會還這麼擁擠了吧……”
“當然，不過上次見客戶的時候聽他們說，2號航站樓恐怕啟用沒多久就會達到滿負荷，對航空運輸的需求膨脹得實在太快。哎，你知道麼？”範麗莉自豪地眉毛一揚：“新航站樓的很多電腦系統都是用的MBI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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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郭威顯然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這規劃做得實在太失敗了，太缺乏前瞻性。剛投入使用就搞成又像現在這麼擠，把機場搞得像火車站、火車站搞得像大車店。”
“那就緊跟著建3號航站樓唄，這樣一來，我們可以再賣更多的MBI產品。”
郭威笑著說道：“你真行，連航站樓的編號都替他們想好了。”
範麗莉借題發揮敲打他：“我就是習慣於按部就班、循序漸進，不像某人，光惦記跳躍式發展。”
郭威壞笑道：“我身上的很多毛病都是受你影響。你不記得了嗎？
當初，你那麼早就預見到桌上型電腦市場會陷入一場沒有贏家的價格戰，立刻抽身出來改推膝上型電腦。
我就是跟你學的嘛，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當斷則斷，絕不戀戰。”
“切！我可沒像你那樣朝三暮四。看看你，才跟我幹了兩年多就跑去軟件部，在軟件部也只幹了兩年多就跑去那麼一家小公司，你這叫不戀戰？你這叫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這只是表面現象，本質上我跟你的邏輯是一致的。”郭威辯解道：“咱們MBI的筆記本做得那麼成功，如今，移動辦公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
你看看周圍這些商務人士，哪個沒帶著膝上型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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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十有八九是MBI的。
你再看眼下，有DZ、有PH、CPQ還有LX、華宇……五花八門。
如今就比誰更便宜，明顯已經淪為當年桌上型電腦一樣的下場嘛。
我的判斷是，做硬體沒有前途，東西只會越做越便宜，人也是越做越貶值。
所以我決定改做軟體，軟體相比硬體具有更高的附加值，越貴附加值越高，而高出的這部分就是人的價值。
既然要做軟體，就該去軟體公司，留在MBI這樣的傳統硬體公司裡做軟體，聽上去就覺得不倫不類的。”
範麗莉立刻反駁道：“喂，虧你還在軟件部幹過兩年，MBI如今早已不是傳統的硬體公司了，軟體和服務的比重早就超過硬體了。”
“另一個原因，其實你剛才已經點到，我去的是家小公司，但正因為它小，我才去。
琳達，你如今已經是MBI整個華夏區拿華夏護照的人裡級別最高的一個了。
可是，究竟有多少事情你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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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硬體沒前途，我就去做軟體。
因為在大公司沒前途，我就去小公司。
你別誤以為只是賺錢的錢途，我真的是考慮職業發展的大前途。”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可能還有更深的一層因素？”範麗莉望著郭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或許無關乎軟體硬體，更無關乎公司大小。而是整個外企，在華夏已經註定沒有太大的前途了。”
郭威聞言，頓時怔住了。
顯然從未往這方面想過，他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別嚇唬我，這有點兒太危言聳聽了吧。
至少外企在看得見的短期內，還是處於絕對引領地位的。
以他們的規模實力、技術水平和管理理念，恐怕在五到十年內，無論央企或者民企，都沒法與外企分庭抗禮吧。”
範麗莉淡然一笑：“可能是我表述不夠準確，應該是咱們這些在外企的華夏人，今後沒有太大前途。”
“不至於吧？！拋開表面的光鮮與浮華不說，外企在華夏將會越來越本地化，咱們華夏人往上走的機會越來越多，前途應該更好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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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麗莉搖了搖頭：“或許只是我的主觀感受，不具備普遍性，更不代表大趨勢。
但我最近常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一艘漂亮的大船，不知不覺正慢慢退出主航道，咱們卻還在這艘船上，要麼歌舞昇平、自我陶醉，要麼忙忙碌碌、機關算盡，格局是不是有點小了？”
“你是擔心……咱們會被這個社會邊緣化了？”
範麗莉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目光穿過窗戶投向東面正在興建的2號航站樓，悠悠地說道：“如果沒多久，人家那邊一片興旺、如火如荼，咱們這邊冷冷清清、人去樓空，心裡會是一種什麼滋味？”
郭威正要追問，卻聽到廣播說國航飛往舊金山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便起身向範麗莉伸出手：“真可惜，不能繼續聆聽你的教誨了。有機會我回MBI看你，請你喝咖啡。”
範麗莉坐著和郭威握了下手，道了聲：“一路平安。”
望著郭威離去的背影，她心裡暗想，這類喝咖啡的約定，只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
自己和郭威身處兩條船上，各有各的航線與目標，各有諸多的不確定。
也許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終將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