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碧瑤的話，讓除了老吳之外，幾乎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不得不說，這番表白無論是從個人感情還是從她的身份立場而言，都堪稱是驚世駭俗，但這卻並非是讓這些資深特工們為之震驚的原因，真正令他們動容的，是方碧瑤這話番中所透露出的決心與犧牲。
是的，就是決心與犧牲！
在情報界，一個女人犧牲色相和身體去獲取情報，又或者是接近目標，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對於這些女特工而言，她們的犧牲和付出當然是巨大的，但這種程度的犧牲和付出，在這個行業裡卻實在太過平常——說難聽點，真要是三貞九烈的女人，她也幹不了這行。
當然，新中國的情報機構或許是個例外，因為早在革命時期，總理就已經為黨的情報部門立下了一條鐵律，那就是絕不以犧牲色相和肉體的方式來獲取情報，但這條鐵律也同樣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這種色相和肉體的交易在情報界中是多麼的普遍，甚至普遍到了黨組織不得不用紀律手段來強行制止的地步。
憑心而論，要讓一個女人犧牲色相和身體，這確實很難，但在崇高的信仰或是利益的誘惑下，這樣的犧牲和付出其實也是不難做到的，但是，如果需要付出的並不是色相和身體，而是感情和靈魂呢？先不說願不願意，單是能夠做到的人，恐怕就沒有幾個。
幹情報工作的人，對人性都有著深刻的瞭解，也正因為如此，對於方碧瑤話中所透露出的含義，他們才越發的震驚：什麼叫會讓自己真正的愛上蝴蝶？愛情本來就是人類最神聖，也最難以控制的一種感情，你什麼時候聽說過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愛情，讓自己去愛上一個原本不可能愛上的人？
沒有，這樣的事情，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但是，沒有聽說過，不代表就做不到——特工都是玩弄和控制感情的專家，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如果真要強迫自己去愛上一個特定的物件，方法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用強大的意志力和不斷的自我催眠，強行將這段感情殖入到自己的潛意識，並在接觸中不斷的進行催眠強化，直到最後變成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
但是，這樣做的代價卻是巨大的，甚至大到了讓各國行事最不擇手段的情報部門都難以接受的地步，以至於從來就沒人敢這麼去做。
從方碧瑤的話中，就不難聽出她將要作出的犧牲有多大：一旦她真正開始執行這套方案，也就意味著她的命運將徹底的與蝴蝶綁在一起，而更為嚴重的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為了黨和國家而這樣做的，但她依然不可避免的會失去黨組織對她的信任——不管這段感情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理由產生的，她愛上蝴蝶的事實都不會改變，只要這種感情不是偽裝出來的，就意味著在某些情況下，她就未必會毫無保留的站在組織這一邊。
一個為了黨和國家不惜付出一切的愛國者，卻因為自己的付出而註定失去黨和組織對她的信任，而這一切她一開始就都是清楚的，並且完全是出於自願的選擇。若計劃進行順利，蝴蝶與政府的合作也一直能夠愉快的進行下去還好，可萬一中間出現意外，無論是雙方鬧翻還是蝴蝶變心，那方碧瑤一生的悲劇就幾乎是註定的了：她將失去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愛情，事業，以及信仰，光是想想這個後果，都能讓在座的人不寒而悸。
想到這裡，所有人目光中都不禁透出深深的同情與不忍——蝴蝶是個什麼樣的人？說貪財好色或許有些偏駁，但也絕非是什麼良配，而且他的能力和身份又是如此特殊，對他這種穿越時空的能力，政府也是勢在必得的，雙方的矛盾和衝突根本就不可能完全避免，到時被夾在中間的方碧瑤，怎麼看其前途命運都不會樂觀……但偏偏，這確實又是掌握蝴蝶最好的一個辦法。
蝴蝶最讓人無法放心的是什麼？就是他在這個時空裡無牽無掛，對這個時代的中國幾乎沒有任何歸屬感，而這個時空對他來說，也僅僅只是一個可以為他提供特殊資源的市場，但如果能讓他在這裡安家，能讓他有一個真正相愛的妻子，甚至將來能生下後代，他就不再是一個可以來去瀟灑的過客，他就會有了真正的牽掛，這個中國就將成為他的第二個故鄉和祖國。
方碧瑤的犧牲，所要交換的，就是這樣一種可能。
接下來，會議便一直都在這種有些凝重的氣氛中進行，之前因為成功而帶來的喜悅完全被這種凝重給沖淡了，每個人都再次感到了肩上責任的沉重——對於方碧瑤將要做出的犧牲，他們除了同情，沒有任何辦法去阻止，也唯有用更專注的工作來表達他們心中的敬意了。
……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
忙碌了一天，按說這時候正是因為抓緊時間好好休息，畢竟天亮以後，還有更加繁重的工作要去完成，可趙忠義卻怎麼也睡不著，總感覺心裡有什麼堵得慌，最後索性起身，來到了辦公樓的天台，倚著護欄，一邊吹著溼寒的夜風，一邊欣賞著首都的夜景。
其實真沒什麼好看的。
按說北京是中國的首都，也是最大的幾個城市之一，現在時間也不算太晚，但站在天台向外望去，整個城市大片大片的城區卻都是一片黑暗，亮著燈的街道上也是清冷一片，根本看不到幾個人經過——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對大多數市民而言，夜晚本來就沒什麼娛樂活動，白天辛苦了一天，到晚上當然得早點休息，否則還得白白點燈浪費電費，土生土長的趙忠義對此早就是習以為常，可不知為何，這樣的北京，這樣的夜景，此時此刻，卻讓他感覺格外的難受。
一支煙從身邊遞了過來，趙忠義愕然扭頭，發現是李悅新站在身邊，這才放鬆下來，接過煙，卻並沒有點燃，而是轉回頭，繼續的望著遠處的街道，久久無語。
李悅新同樣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抽著煙，也同樣欣賞著夜色。
突然，趙忠義輕聲的問道：“李哥，你是從國外回來的吧？能說說，國外的城市是什麼樣的嗎？”
沉默了片刻，李悅新同樣輕聲的說道：“很美，整座城燈火通明，特別是那些發達的國家和城市，無數的燈火幾乎能將天空都照亮，他們的夜生活非常的豐富，年青人總是會成群結隊的玩到很晚才回家。街道上，亮著車燈的轎車就像是一條條燈火的長龍，那樣的情形，你只有親眼看過才能體會它的美麗和壯觀。”
趙忠義眼中透出一絲迷醉，他努力的想要想像那樣的美麗，卻發現根本連一個基本的參照物都沒有。
“那一定很美，真想親眼去看一看……可為什麼這樣美麗發達的城市，我們就沒有呢？”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淚珠緩緩的從眼眶中滴落。
“明明，明明我們已經這麼努力了啊！我見過隱瞞傷病，累倒在廠裡的工人，也見過被關進牛棚，還用石塊在牆上計算公式的知識份子；我見過為了破案，幾個月都不回家的公安，還有那些為了建設國家，連命都搭進去的人……我不相信外國人天生就比我們聰明，我更不相信他們會比我們更加努力，可為什麼我們還是這麼落後，這麼貧窮？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為什麼我們非得犧牲一個女人的一生去追趕這種差距？”
面對趙忠義這充滿憤怒，迷茫，以及不甘的質問，李悅新深吸著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趙忠義需要的，也不是什麼回答和解釋。
這種憤怒和迷茫並不是今天才有的，方碧瑤只是一個導火索，她的犧牲和決心，以及美麗，無疑觸動到趙忠義心中最軟弱的部分，也徹底引爆了他對現實的不滿——不是為自己，更不是出於什麼男女之情，而是為這個國家，為這個讓人絕望的現實。
改革開放，中國開啟了國門，不僅給國人帶來了新的思想，也讓他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世界。幾十年的政治運動，絕大部分人哪怕是餓著肚子，也堅信著自己是幸福的，堅信著國家是強大的，可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國家根本談不上強大，當他們發現自己所謂幸福的生活，甚至連發達國家的乞丐都不如的時候，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整個人生觀，價值觀的崩潰，便不可阻擋的產生了。
差距太大了，這已經不是落後一步兩步，咬一口牙就能追上的問題，而是比別人落後了幾十年，上百年！這麼大的差距，怎麼追？追得上嗎？所有人都在疑惑，都在懷疑，他們並不缺少智慧和勇氣，也不缺少為國家奉獻青春的決心，但他們卻看不到希望，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真能換來一個富強的明天，又或者……只是另一個更加美麗的謊言。
猛的抬頭，趙忠義盯著李悅新說道：“李哥，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蝴蝶，未來的中國到底是什麼樣的？這麼多人的犧牲和付出，這麼多人的努力，究竟有沒有白費？”
沉默了良久，李悅新輕輕點頭：“好。”
“謝謝。”
將手中的煙按熄，輕輕彈出，李悅新轉身離去。
“早點休息吧，別想太多，明天還要工作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