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資本家的膽量
古色古香的日式客廳裡，井上與小野僵直著身體，跪坐在乾淨得幾乎一塵不染的塌塌米上，連頭都刻意的低垂著，不敢直視面前的老人。
很多人的印象中，日本早在明治維新後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現代國家，二戰結束後，被美國一番整治，這些年更是在經濟與工業上飛速發展，國家的政治看起來也都已經民主化，似乎已經跟西方國家沒什麼兩樣，就連日本人自己都在成天叫囂著要脫亞入歐，但實際上，任何一個生活在這個國家裡的人都知道，現在的日本與明治維新前的日本，其實根本沒什麼區別，一樣的由不同的大姓家族把持著國家的所有權力跟資源，一樣的等級森嚴。
在日本，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越底層的人看起來越現代，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言行舉止，看起來都與西方人沒什麼兩樣，但越往高層，卻反倒越講究‘傳統’，特別是位於金字塔最頂端的那少數家族大姓，更是與幾百年前的‘大名’沒什麼兩樣，就如眼前的這位老人，明明有著數不清的現代豪宅別墅，卻非要住在這不知傳承了多少代的古宅中，穿著幾百年前的傳統和服，要不是頂著一頭現代的髮型，簡直都可以去拍大和劇了。
不過，儘量看起來十分的彆扭，但井上與小野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敬，哪怕是在心底裡，也只有滿滿的敬畏與謙卑，因為他們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有點可笑的老人，隨時隨地，都能決定著成千上萬像他們自己這般所謂的‘大和精英’的命運。
所以，哪怕是一下飛機就被人帶到這裡，然後苦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到正主，哪怕是用這種不習慣的姿勢跪坐了這麼久，雙腿早已麻木，他們也不敢有絲毫的報怨，更不敢動彈一下，只因為這樣的失禮，後果極有可能就是他們根本無法承受的。
“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或許是懶得跟兩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浪費時間，老人並沒有客套什麼，一坐下，直接就開門見山的問道。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這同樣也是古禮，在老人的心中，井上和小野這樣的人，無疑就是庶民，貴族跟庶民，是不需要講禮的。
“嗨~！”井上恭敬的應了一聲，然後便將自己與那名徐幹事見面的所有經過，包括對話的全部內容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整個過程中，老人都靜靜的聽著，當聽到對方明確的指出公司是替美國人去試探情報的時候，眉頭不禁微微皺起，連帶看著井上與小野的目光也透出一絲懷疑，但很快便隱去——問題應該不是出在他們身上，因為他們本身就不知情，自然也就不可能洩露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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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機密的事情，中國人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得到情報的……這個問題，老人其實並不關心，說到底這件事與他本來就沒什麼關係，他也不過是出於政府的委託而幫下忙，比起中國人的情報來源，他更在意的反倒是這件事對會社的影響。
好在會社與中國並沒有什麼經濟往來，就算惡了中國，問題也不會太大……只是有點可惜了，原本還想著借這次的機會考查一下中國的市場，看能不能為會社的發展找到些新的商機呢。
心裡正這樣想著的時候，井上的講述也正好講到了最後一部分，當聽完那名徐幹事託他帶來的那段話後，老人心中不禁一動，卻是久久不語，陷入了深思之中。
說起來，東芝集團在日本也算數得上號的大型財團了，只不過這幾年財團的發展卻有些走下坡路，雖然還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但要想保持自己的地位，開拓新的市場是勢在必行的……原本，他看中的是蘇聯，畢竟那是唯一能與美國抗衡數十年的超級大國，無論國力還是財力無疑都是最好的選擇——但現在看來，似乎中國也是個不錯的目標？
國力財力確實比不上蘇聯，但怎麼說都是一個擁有十幾億人口的國家，這裡面該有多少的商機？而且相比蘇聯，他們現在跟西方國家的關係也更為緩和，這樣一來政治的風險也就相對小了許多……只是，這個國家，真的值得下注嗎？
想到這裡，老人抬眼看了看恭敬的跪坐在面前的倆人，語氣也稍稍緩和些說道：“井上君，這次去中國你也待了不少的天，我想聽聽你對這個國家的看法。”
聽到這句話，惶惶不安的井上心口猛的一跳，強壓著心中的激動，儘可能的用平靜的語調恭敬的說道：“嗨~！社長大人，請恕我直言，這次去中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在未來的二十年裡，誰能擁有中國的市場，誰就能擁有世界。”
“哦？”聽到這句話，老人越發來了興趣，雖然他並不會完全相信這個屬下的話，但他也更明白，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這個人是絕對不敢在他的面前信口胡言的。
“看來你對中國的印象很好嘛……難道他們並不像傳言中那樣落後？”
深吸了一口氣，井上恭敬的答道：“不，就我的觀察，外界對於他們的傳言大多都是恰如其分的。我觀察過他們生產的那些商品，無論是材料還是工藝，以及設計的理念，都完全落後於時代，這說明他們的工業水平確實相當的落後，而且即便是那些看起來相當粗糙的商品，很多也都面臨著供貨不足的問題。”
“因為物資的長期缺乏，民眾對於現代商品的需求極為迫切，特別是進口商品，很多都是他們自己無法生產，或是生產出來質量不行的，更是極受追捧，哪怕價格再高也有很多人去買，因為缺少正規的進貨渠道，走私的進口商品十分的緊俏，民間的交易雖然是法律禁止的，但幾乎已經是在半公開的進行，在市場上我還發現，我們東芝的產品在當地居然已經擁有了極高的口碑與知名度，是中國人最喜歡的幾個品牌之一。”
老人眯著眼，突然問道：“他們的收入水平如何？”
井上低著頭說道：“很低，低得讓人難以置信。比如，我所居住的那間酒店裡，一名普通服務員的工資不過只有五十多元人民幣，相對於日本的薪金標準，足足相差了幾十倍之多。如果我們能將一些低端的，需要大量人工的工廠開到中國，那我們的生產成本至少可以降低百分之三十以上。”
作為資本家，還有什麼能比如此廉價的勞動力更吸引人的？聽到這番話，老人越發的動心，但想了想，還是懷疑的問道：“可是他們的政策是否能穩定，這個問題你考察過嗎？”
“嗨~！”井上應了一聲，頭垂得更低了，恭聲應道：“因為時間的關係，加上無法接觸到他們的政府高層，所以對於這點，我確實沒有太多的瞭解，但從他們社會底層的意願來看，絕大多數平民都是支援現今的改革政策的，他們也十分厭倦過去那種沒完沒了的政治運動，都希望能過上平靜的生活，改善自己貧困的現況，而在他們的各種媒體上，也在大力的宣揚著這些改革的政策……當然，他們目前的政策在我們看來，依然還是相當保守和封閉的，但這其實同樣也是我們的機會，這意味著如果我們能得到他們政府的特許，在這個時候進入他們的市場，那麼在短時間內，我們幾乎就不會碰到任何對手。”
見老人沉呤不語，卻並沒有阻止他發表自己的意見，井上又小心翼翼的說道：“而且，要進入中國的市場，我們根本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成本，他們本身就有很多工廠因為經營不善而陷入困境，我們完全可以提出以技術入股的形式來接管這些工廠的經營權，將這些工廠變成我們廉價的生產線。這些工廠不需要賺錢，利潤只要能維持工廠的運轉就行，而生產出來的產品一旦被貼上我們的標籤，立刻就能用幾倍，甚至是十幾倍的價格賣給他們，就算拉回國內或是賣到歐美，也能賣得比我們的對手更便宜，這足以讓我們在競爭中保持絕對的優勢！”
老人不置可否，但態度卻比之前明顯親切了許多，對井上微微點頭讚道：“不錯，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沒有讓我失望，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是繼續到總部來上班吧。”
井上聞言大喜，急忙恭聲應道：“嗨~！謝謝社長大人，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兩人走後，隔門被輕輕拉開，一名中年男子恭敬的走到老人身前坐下，有些興奮的說道：“父親，井上的話確實有道理，這件事對我們或許真的是一個機會。”
看了他一眼，老人卻顯得有些猶豫，沉呤道：“可是你想過這麼做，美國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嗎？”
中年遲疑了一下，咬牙道：“可是您應該也知道，就算沒有得罪過美國，我們在歐美的市場這些年也在不斷的縮小著，那邊的競爭太激烈，我們不僅要面對無數的同行，還得面對他們政府和財團的雙重打壓，為了佔有市場，我們的很多產品幾乎都是以零利潤在銷售，而且這種情況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去改善……恕我直言，如果真能得到中國的市場，那即便是得罪美國，我們得到的也將遠比失去的更多。”
在中年男子的注視下，老人又沉思了良久，終於睜開眼睛，對他輕輕點頭。
“您同意了？父親，那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吧。”
“不，還是讓那個井上去……這件事水太深，萬一有什麼意外，他只是個外人，我們周旋的餘地會更大些。”
一旦作出了決定，老人立刻就展現出其精明與冷酷的一面，而中年男子也是敬服的認可了這個安排。（未完待續）